两人见了,只得严词命他们不许胡说,带累贾琏名声,心里却又积了三分火气,一时见贾琏满脸春分从外头进来,当时就喝道:“好个下流胚子,不知死活的糊涂种子,还不跪下!”
劈头两句叱骂,贾琏摸不着头脑。
邢夫人倒还罢了,王夫人素日慈和,等闲不会如此。他心知不好,却又不知是什么,只得跪下,也不敢仰头,只忙告饶道:“太太、二太太,家里出了什么事不成?”
邢夫人站起身来,连声喝骂,将他这一阵所作所为,连着外头种种话头,俱都说将出来。王夫人在旁,也是怒容严词,诘问逼责。
这一通响雷滚滚而来,贾琏又慌又急,复又惭愧起来,嘴里呐呐着想要辩驳,偏不知从何说起。好半日过去,邢夫人两个骂得口干舌燥,停下来吃了两口茶,又逼问:“你还有什么话说!”
贾琏脑中一个闪念,也不知怎么想的,张口就道:“可是凤哥告诉太太的?”
王夫人大怒,反而冷笑起来,因道:
“她有身孕的人,谁个敢告诉?只道你是帮衬同族兄弟,给去了的大伯子尽孝心,在我跟前赞了又赞!谁知道你这里弄鬼,反要攀扯她来!是我路过小道儿,听下人胡说,才知道这些事!
你那屋里,亏得有个平丫头,知道轻重,不敢张口告诉,唯恐生出事来!只她哪里知道,这事竟是传遍了的。再过两天,只怕老太太也要知道了!你还道自己瞒得好?”
听了这话,贾琏无话可说,虽舍不得二姐美貌,但有邢夫人、王夫人在前,也只得赌咒发誓,必不再去粘连。
邢夫人冷笑:“好,你既有这心,我后头打发人告诉珍哥儿一句,趁早了断。”
这一通乱棍下来,贾琏连连败退,心知事不能成,只得垂头丧气应了,拖着步子往自己屋子里去。他一面走,一面犹自疑心,半路上就打发自己心腹小厮,往府里上下打探,自己则收拾了神色,往凤姐房里去。
凤姐正与平儿说笑,一面吃点心,见他回来,便满脸笑道:“你倒是会赶时辰,太太方打发人送了点心,这会儿正热着。”
贾琏含糊应了一句,着实打量这主仆两人。
平儿已是与小红一道,与他去了外头的大衣裳,又倒茶来,神色间倒还是往日模样儿。
那边凤姐却收了笑脸,因道:“你这是怎么了?难道珍大哥那里又有什么事不成?他如今孝中,万事俭省的,还能闹出什么来?”
贾琏看她一眼,正要刺一句,忽然手上一紧,就见着平儿正盯着他。一双美目,有些疑虑,又有些焦灼。
他心里顿了顿,目光往凤姐高高鼓起的肚皮上溜了一眼,终究道:“哪有什么事,不过如今越发暑热,今儿就有些不舒坦。”
听是这缘故,凤姐忙命平儿吩咐解暑汤,又让取消夏的衣裳与他换,口里道:“早起我怎么说的,如今越发热了,那边又不是外头,家常衣裳也就罢了。你这三两件套起来,可不热着了。”
这一通话说下来,贾琏又想王夫人所说,倒也将先前的疑心去了大半。
虽则可惜尤二姐,他也不敢露出痕迹来,照着往日模样,蜜里调油说得几句,就将凤姐这里含糊过去了。回头再问了小厮,果然这府里已是传遍了,他再是不舍,也只得作罢。
他这里一安生,那边贾珍处倒有些燥起来。
先是邢夫人使人带话,风里来风里去的,虽没说破了,意思却在那里了。贾珍还有些嘀咕,尤氏却劝道:
“我怎么说的,这事不妥,你偏不信!如今怎么着,那边大太太知道了,再要闹开来,咱们又有什么脸?又有一件,凤丫头如今大着肚子,一时要惊着了,又该怎么着?我劝你,竟是早日了了,大家脸面要紧!”
第124章 试探
银蝶含笑道:“奶奶原是孝中,能有什么事,不过担心老太太并两位姑娘起居罢了。”
三姐轻轻哦了一声,面上浮现似笑非笑的神色,因道:“旁的倒都不打紧,只是近来……”
她拖长声音,故意不往下面说。
银蝶却立时弯了弯腰,笑着道:“正是这个呢。我们奶奶说了,如今比不得往日,没法子的事。这人变了,旁的也就一应变了,要有什么受不住的,姑娘只管打发人告诉,不要外道才好。”
这半硬半软、半阴半阳的两句话说出,连着二姐都面色微变。
独尤老娘依旧安然坐在上首,笑着道:“什么打紧的,我们尽知道的。”
一句话落下,非但压住了三姐,连着银蝶也怔了片刻,这才堆出笑来,俯身一礼道:“老太太可还有旁的吩咐?我回去带给奶奶。”
尤老娘道:“我们都好,不必挂念,她自家留意些,虽说孝中要恭敬,也须保重身子。”
银蝶忙答应了,又见二姐、三姐无话,也怕再生出什么事来,两三句就紧着退了出去。
那三姐早已动了气,恼道:“妈,你怎么一句不说,两句不问,尽都随他们去了?这叫姐姐怎么办?”
尤老娘老眼昏花,耳朵也不大好使了,她说得急,就有些听不清楚,问了两句,才知道这意思,不由笑道:
“我的儿,我们原不是这里的主人家,说是暂时料理料理,其实也就有个名儿,一概不必我们管的。既这么着,还有什么可说的?你姐姐,她这么个模样儿,又是怎么个性子,谁个不爱的?自然有她的缘法。就是没有你姐姐姐夫帮衬说合,后头自然也有好的。”
这几句话将事转圜过来,旁边的丫鬟人等听了,也都觉得有理,且将三姐那句莫名的话压下,只笑道:
“正是呢。二姑娘这么个品貌,谁个不爱?自然有好的呢。如今我们奶奶正在孝中,不好张罗说亲,待得事完了,自然会说一门好亲。”
三姐也知道自己方才两句话唐突,见已然回转,只得压住心头火气,挤出笑脸来描补:“那些有什么值当说的,早把先前那一桩事了结才是正经!”
这尤二姐早年定下的亲事,这里的人多少听过两句的,便将那点疑惑抛开,笑着开解两句,就将这事完了。
然而,尤老娘诸事不甚理会,倒也罢了。
二姐、三姐两姊妹,却又是不同。
一回屋中,三姐便道:“姐姐如今可信了我的话?”
二姐独坐在那边,半日没有言语,许久才道:“不过几日的光景,未必保准的。”
虽这么说,她却红了眼圈儿,两颊微白,身姿袅袅,颇有些不胜之态。
见她这个模样儿,三姐一团怒火盛气,也化为一缕青烟,只得坐在她的身边,一手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你既这么说,咱们就再等几日。到那时候,你可得信我一句早作打算为好。”
二姐哽咽着应了一声,将身子靠在三姐臂膀上,一面喃喃道:“二爷、二爷他总不至于的……”
那边琏二爷,也正有些抓耳挠腮。
他确是舍不得尤二姐貌美多情,偏生事发,凤姐又是将将临产的人,也不敢闹出事来。原有个平儿仿佛知道事的,偏凤姐时时离不得她。几日过去,竟抓不得一个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