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更新。”
“所以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何出此言?”
“因为我也会老会死啊。”雩岑笑意盈盈,伸出一只手去,接那从苍茫穹顶处无边散落的雪色,“我曾想,若有一日,我即将年老色衰了,我一定前一步躲的远远的,让你找不见我才好。”
在落了尘的红阁一角,零随主西位暗淡星宫确乎亘古至今从未发出过任何光亮,却在那一日的黑暗中悄悄平生了一根细到几乎看不到的红线,冬日的雪消融之后,也将深深沁入泥泞的土壤中,于春日灿阳中开出无边盛放的野花来。
她也许生来并非大树,只是一季的、不起眼的野花,却有同样的,在太阳下昂首盛开的美丽。
人生如逆旅…
她其实早知晓,他们不过只是擦肩而过的行人。
跌入浊泥的灵魂在细雨漂泊中污染得满身泥乱,重叠破碎的回忆如同倾泻的青色长绡,无声的、重叠的一层层落下,直直将他柔软的淹没,全然不顾沾染了他的脏与不堪,只是将他窒息地淹没。
半梦半醒间,零随知晓这一切不过只是如同无数个梦境之中的假象,他却还是想要探出手去,想要握紧的那双在冬夜里总是容易发冷的小手。
“零随…零随……”
她揽着长长的青色裙摆,只是眯着杏眸回眸朝着他万般无邪地盈盈地笑着,覆盖不周山脚的雪不知何时变作兰息那片灿烂地、总是在初夏满满开着无边荼蘼的雪白花田,雩岑有些手忙脚乱地一手稳住手中放飞的那只纸鸢,侧手却朝他主动伸来,想要牵他――
“零随…哈……阿随…快呀…!”
当空微偏的正阳热烈,朝着女子方向折来的剧烈的白光晃疼了他的眼睛,他却全然不顾这般直射眼睛的剧烈疼痛,大步朝她奔去,两手交错的虚影穿过,在零随近乎发愣地垂眸看着自己似乎只是触碰了空气的大掌之时,眼前之人却仿佛早已等不及他,携着纸鸢朝着太阳的方向远远奔去――
“阿娘…阿娘,等等我!”
“…就是!…跑太快啦,也借我们玩一会儿…!”
剧烈的阳光剧烈刺痛着琥珀色的瞳孔,一片无边的白光之中,虚焦成黑色背影娇小身影仿佛依然笑意盈盈,正一手放着纸鸢,一边腾出一只手,微微屈身侧身去牵那对似乎一男一女、不知何时尾随在身侧的孩子模样的身影。
一大两小的光点愈来愈远,直到呆愣在原地的零随终是眯过眼睛,忍不住抬手想要去挡那直射眼睛的眩目阳光之时,面前的花田却在他抬手的瞬间瞬然塌缩成一片望不尽底的悬崖黑暗。
雷光鸣震,头顶浓浊的乌云瞬然间唰唰下起瓢泼大雨,零随回身之间,一阵骇人电闪雷鸣照亮了他眼前那间熟悉到刻骨的兰息木屋,房檐倾颓,如今看来却似乎陈旧得荒废已久,而他曾研磨过无数药材的小院内,他少时本放着石捻的屋檐树影之下,时不时闪着电光的瓢泼大雨之中,此刻正工工整整地立着两大两小四块坟碑。
――――――
写零随特别伤肝还骗眼泪_(:з」∠)_鲨我别用阿岑刀呜呜呜
444、来客 < 上界职场求生指南(青禾芥子粥)|PO18???t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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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4、来客
暴雨如注。
从阳光灿烂的正午到如今的午夜骤雨不过只是转目之间的错觉,零随昏沉地知晓这不过是一场噩梦,却在雷雨纷飞中湿透了灵魂,他不敢走近,也不必走近…
雷光电影的穿梭时不时将眼前之景照的明亮,两块稍大的墓碑一新一旧,靠左的那块石头颜色淡了许多,似乎在日复一日的风吹日晒中经历了数千乃至数万个年头,而右侧并立的那块碑却显然新了不少,细腻的石质与篆刻的手法也更为考究,确乎代表着所立之人身份地位的变化…但对于坟碑来说,这并无什么意义。
死亡本身就那样一视同仁,不分贵贱。
他甚至不需去看,就知晓这两块碑都是出自他手,也是他自己亲自立下的。
左边老旧的坟碑埋着教导陪伴他渐渐长大的母亲,而右边那块,是他的妻。
他没有将她们立在九重天,她们也不必在死后再困囿于重歆宫府的一方院墙之中,陪伴触碰他孤独冰冷的灵魂,她们同样都属于兰息,同样属于自由的荒野,属于每日升起来的、永远澄澈的太阳。
他没有带心爱的姑娘来见过他的阿娘,所以终是自私地将他们的衣冠冢立在了一起。
零随曾认为自己对于母亲羽昭的记忆很是深刻,可数万年已过,如今却也那样淡了,琐碎的生活细节是往日的常态,如今却成为了万年间用来反复疗愈腐烂伤口的良药,羽昭曾留给他用来回忆的时光那样多,可在上界日复一日的争斗与磋磨中似乎也聊剩无几,雩岑留给他的回忆对比之下便又那样少,他空耗了百年,常觉无尽的生命有时似乎是一种漫长的、钝痛的枷锁。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又一次雷光电闪,闷震着照亮了两块大碑旁边的两块小碑,在忽闪的亮光之中,旁侧两块静静矗立的小碑平滑得空无一字,是他熟悉到刻骨的记忆中似乎不甚存在的,不知为何,零随却忽而想起花田中那两个虚焦到看不清面容的孩子。
这曾是她的想象,也是他遥不可及难以期盼的愿望,医者终难自医,如今或许到底连零随自己都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还有生息,漂浮在黑夜长河中的莲灯总会给予人们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们祈求于神迹的降临,却不知神也并非他们眼中无所不能的模样,他们依然有纷争、有离别、有无可奈何的痛,也有无法挽回的人。
“夜雨寒凉…注意身体。”
无声息间,身后似乎有人影晃动,漂泊的声音浅浅逸散在如织的雨幕中,骤雨沙沙间他瞬然转身,无边的黑暗中却空无一人,可身侧的雨柱却似乎不再落下,抬眸间,他看见一把早已残了破了的淡青色油纸伞正悬在他的头上,山夜的风凉得刺骨,将它零落地吹拂晃荡,然沉重的雾霭中,那把看似漂泊无依的破纸伞却始终在他头顶上方,仿佛为他撑起了这方天地的重量。
四周的雨渐渐轻了,又忽而在转换的亮光中飘起雪来。
零随瞧见头顶乍泄天光的油纸伞正晃晃悠悠朝他怀中落下,他下意识伸出手去,却在出触碰的一瞬化作虚无,只剩满手冰凉的雪。
不周山顶的冷风在吹,他忘不了那一日,却恨不能忘,娇小的、厚厚裹着狐裘披风的身影正在坐在他三步之外的那颗略略凸起的大石之上,远处的晨光擦过她的发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升起来,她就像整个人沐浴在无边柔光中的神?o,只是迎着料峭的山风缓缓伸出手去,明朗析下的阳光照亮了远处一眼也望不尽头的连绵山峦,而脚下,却是万丈深渊。
“阿随…山的那边是什么?”
迎着光,她没有回头,声音轻得似乎要散在风里,却似乎并不期望他的回答,只是自顾自地低喃着:“是沙漠?还是海洋?”
新下的晨雪并不结实,厚重的长靴踩在雪上发出闷闷的沙沙声,零随忍不住一步步朝着那个披着狐红披风的人影走进,她颈侧的乌黑长发被风扬起,却在琥珀眸的惊愣定步中忽而转过脸来,娇嫩的脸颊被冷风吹拂得红扑扑的,弯着湛湛的杏眸朝他笑了笑,发白的指缝唯余融化成水的冰冷薄雪:“我想了很多年,也许依旧是山。”
“阿岑…”
零随没有回答,倏然的心跳加速带着万般即将失去的无措上涌,令他下意识伸出手去,想要去握紧那双冰凉的手。
她无动于衷,只是逆着风平静地笑着。
“零随,若我死了,你还会记得我吗?”
“阿岑…阿岑,回来……”
阳光倾落,娇小的身影仿佛无惧于身后深不见底的断崖,依然在问:“阿随…你会忘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