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极了那时她初到昆仑的模样。
明明不开心,明明饱受欺凌,却依旧还要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不肯求饶,不肯服软,咬着牙就如此日日站在人群的最末,一言不发。
那是独属于她的倔强。
“阿岑,”两三枚瓜皮磕落,男人却垂着眸再也没有去伸手去拿桌上的任何一个物体,视线未及之处的指尖轻颤着,像是终于破土而出的嫩芽,她听见?Z书的嗓子都哑了,“我从不服软求人,今日也想一样…”
“但是能不能,陪陪我…就今日一个晚上。”
………
“?Z…?Z书…”雩岑满脸通红的狠拍了几下身侧男人的肩膀,明明一副快要醉倒的模样,身上却并无任何酒味,只余淡淡的茶香,反是满身酒味的?Z书却连脸都没有红上几分,左一杯小酒右一口花生地由着她闹,然转头便见某个酒品极为不好的小脸几乎都要凑到他脸上来了。
“嗝――”
半晌僵持,小姑娘像是隐忍好半天,才极为畅快对着俊脸长长打出打出一个‘酒嗝’,继而狠狠揪了揪男人的双颊,脚步不稳一个踉跄,竟自己端端滚到远处去了,好不容易迷糊着爬起,却坐在原地指着?Z书被扯疼的脸,咯咯笑得像个傻子。
“你这茶…有…有嗲散头……”
脑袋眩晕,舌头也不听使唤扁起大舌头。
男人颇有耐心地扶了几回,才终将远处晃晃悠悠坐都坐不稳的雩岑拖回靠坐在桌沿,桌上泡好的热茶还未完全凉透,第三杯才如此喝了一半,谁知便将某个酒量时好时坏的小姑娘直接喝趴下了。
这当然不是茶。
?Z书无奈地笑着揉了揉某个烫手的小脸。
本是提些清酒来助兴,谁知雩岑万般推拒,一面说着自己酒量不行,一面又嚷着自己酒品很差,喝醉了怕吓到人,其实藏不住心思的脸上明摆着怕是那人误会,那似真似假的‘捉奸’后又来个在其他男人房里喝酒,怕是跳进星河也洗不清了。
原想今日点到为止的男人一时愤愤,表面上不动声色地答应了,暗地里却掏出一罐他今年早时偶得的‘十里香’,这种茶叶本就味道浓郁,又在味道清浅的特质浓酒内七进七出腌泡了多回,基本是将其吃透了去,后来又熏着鲜花将其烘干,闻起来更是没什么酒味。
可谁知某个小姑娘的酒量如此差,堪比传说中的‘三杯倒’。
十月十五,下元节。
他的生辰却也不是他的生辰,这时的帏鄞大概如那时一般已经飘起小雪,那是寒漠西边的一个小镇,贺阿婆说,她是在那日的黄昏捡到的他,好好一个尚未出襁褓的小孩,便如此被人冰天雪地、赤身裸体地扔在一颗老树的树根下,也不知冻了多久,也许是他命不该绝,回去喂了一些热汤后,第二日便奇迹地活了过来。
“此后,我便在阿婆的关照下长到了六岁。”?Z书看着身侧一脸迷迷糊糊的小脸,目光沉沉,像是回到了幼时的时光,“阿婆孤寡,天生生不出孩儿,所以她的男人出门寻了新欢。然她的男人还未来得及抛弃她,便匆匆被那时的征军给征走了,再没有回来。”
“阿婆说,他大概是死了,那个在外头的女人在他出征后便坏了孕,次年春天生下了一个男孩,母子两也就此被赶出了青楼,而后却靠着阿婆的接济渐渐过了三年。”
“谁知三年后的某一个深冬早晨,有人发现那个女人抱着她的儿子衣衫单薄冻死在了城北废弃的小巷里,那里居住的几个乞丐逃之夭夭,”?Z书顿了一下才继而说道,“后来官府调查才知,那些乞丐抢去了那对母子的衣物,也不让进屋御寒,两人便如此活生生地冻死在了腊月寒冬里。”
“不过我想,也许是那个男人功成名就后再有了新欢,自然再也不会记得她们。”
?Z书轻嗤一声,雩岑酒醉的眸子依旧呆呆傻傻,男人低沉的情绪略微好转,这才接着絮絮道:
“村里的人,骂我是孤儿,又或是阿婆老来不检点生下的私生子,什么难听的话都有,那时我尚不懂事,阿婆白日时拿着扫把去驱赶那些嘴碎的小孩,夜里却给我边缝衣服边拭泪。”
“你不知道…”?Z书捻着酒杯饮了一杯又一杯,眼眶有些红,却依旧秉着笑,“那时的我可淘了,别人骂我辱我,我且不觉如何,然我骂到阿婆头上却是不行的,我为此气愤愤地去与人打架,却被人揍了个鼻青脸肿,我还记得那晚阿婆边给我擦药,边红着眼眶数落我的模样。”
“所以我此后闲暇时便去镇上的武馆看他们练拳。”
“我家没钱,日常开销紧巴巴的,也只能靠着阿婆缝缝补补赚了些贴补,我在武馆外看了几次,都被老板凶巴巴地给赶走了,骂我小叫花子…”
“可是我还是每日都去。”
“我知道,待我将这些拳脚都学会了,就可以为阿婆报仇了。”
“可是我终究没能等到那一天。”
几度哽咽,?Z书自己也不知道,明明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生辰,却无端与雩岑讲起自己之前的事,明明他对兰锦也不曾袒露自己留难之前的过去,然今日却若竹筒倒豆子一般想将给她听。
“不哭不哭…”温热的小手笨手笨脚地轻轻擦掉某颗淌至颌角的泪,更多却被男人捂住脸庞的双手阻隔在内,半晌之后,才听?Z书抽了抽鼻尖,缓过情绪来,却转眼看见某双醉眼朦胧的杏眸内撑着关心。
“…你的生辰是几时?”
一个年近而立的大男人被小女子看着哭成这样属实不是什么有脸的事,?Z书心里一郝,极不自然地转移话题道,谁知本就醉的不太能思考的雩岑也极为轻松地被转移了过去,支吾着想了许久,才磕磕巴巴回道:
“…我…我没有生辰。”
男人疑惑的目光扫过,便见小姑娘傻呵呵地挠着头道:“我只记得我第一眼看见玄拓的那日,他身后的柳絮飘满了天空,像一朵朵白色的云那般。”
“应该是三月,没有确定的日子,方且这厢又过了多少年,估计他也记不得了。”
“那你…未过过生辰?”
“神…神仙的寿命可长啦,每一年都差不多,有时闭关个十年八载,又有谁会去记…也许…也许只有人族会有罢……”
雩岑满脸通红地眯着眼趴在桌上回忆,末了才看向?Z书,慢吞吞道:
“生…生辰有…有什么要做的事麽……”
“那便可多了。”男人笑笑,“每年阿婆都会给我擀一碗阳春面,面条要拉得细细的,长长的,然后在碗底窝上一个溏心蛋,说是寓意着顺利长寿,后来到了南风馆,每年兰锦他们都会给我准备好礼物。”
“那可真好…”小姑娘咯咯一笑,继而努着嘴半晌转不过弯来,似是想了好久,才不好意思道:“阳春面…我没吃过,那是什么,可好吃?”
“自是人间绝味。”
明明是清汤寡水的素面,如今想来,却早已想不起味道,可那份期待雀跃的心情似乎还残余心间。
“那你今日可吃了?”
“并无。”?Z书颇为怀念地托着腮角,“自我六岁之后,便再无那碗阳春面了。”
“那我…那明年…我们去买一碗…等你生辰的时候…反…反正你有钱……”
“可是钱也买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