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好像是真心话一般。
教皇抬手触碰艾西的脸颊,指尖触着耳后,溶溶暖意从皮肤相贴处传递,从头流到脚底,夜晚的寒意像白雾一般被蒸发而去,仿佛温泉热水浸泡过每一根骨头。
从前艾西一直认为他的体温低是由于先天体质虚弱,在每个冬日里不厌其烦地握住他的双手,试图将之温暖。
其实他从来不觉得冷。
“不想问希欧多尔的消息吗?”教皇将她的发拈在指尖,问道。
艾西沉默了一会儿,才发问:“他……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被关在地牢的最底层,是不见日光,阴森可怖的地方。你从前也去过那里。”将脸畔的棕发一圈圈绕在手指上,教皇低头凝视她的面庞,“地牢里没有人能困住他,是他自愿留下,说不定哪一天,他就会越狱来见你,到那时,我是不是该祝福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看见艾西的眼睛颤了颤,脸色白得好像比方才还要冷。
“能不能把他关在一个能见到光亮的地方?”她抓着自己的衣摆,小心翼翼地问他,“只要能见到一点天空就行了,只要手掌那么大的窗户。”
“他是圣骑士。”教皇的手指松开,头发也一圈一圈地散开来,散落在她脸颊边“如果他要越狱,这里有有谁能拦得住他呢?即使他站到你面前,对你伸出手说要带你走,你也能保证,你不会同意么?”
艾西没法回答。
教皇轻轻笑起来:“是啊,在小时候,他见不到太阳,生来得了那样的病,真是可怜。”
“他的父亲对他毫无感情,我的父亲已经死了;他的母亲厌恶他,而我的母亲即使面对面站在我面前,也不会同我说说一个字;他的叔叔在为他求情,他的老师、他的教导者、他的同僚,还有你,你们所有人都在为他求情。”他捧着艾西的脸,声音温柔,心底里无数暴虐涌动,“因为我是圣子,我拥有一切,所以我就得把你让给他?”
“不可能。”教皇一字一句,清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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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找来所有人,用所有事来证明他们曾经的亲密无间。人人皆知那份亲密,唯独不存在于那个当事人的记忆里。
人们把一切怪罪到命运头上。
命运曾经将一切给予他,而后又在转瞬之间剥夺。
他于失去的那一刻开始憎恨所谓的命运。
艾西握住了他微冷的手。
她用双手握住他的手掌,而后贴上自己的脸颊。动作笨拙且刻意。
“我答应过你……我会留下的。”艾西仰起头看他,浅褐的眼睛里留有他小小的倒影,眸光既无辜又无措,“我不会走,我不会去别的地方。”
教皇在她的眼中看见自己。
他本有许多问题要问她,要她用自己的家人来立誓,来说永远不离开他。可最后,他只是低头吻了她。
这一次,没有任何拒绝。
白银圣骑士是被秘密送进地牢。
秘密维持得越长,它就越发人尽皆知。以赫伯特为首的一派在枢机院掀起猛烈的声浪,裁判庭未对希欧多尔做出任何审判,亦未拿出任何证据,甚至没有提供任何一个靠得住脚的罪名。
属实荒唐离谱。
与赫伯特争锋相对的是第拉尔,他是教皇还未继任时就一手提拔而来的亲信,年纪轻轻,又无显赫家世,除了靠拢教皇以外没有别的靠山,是最适合用来当刀子的人选。
枢机院宰执戴斯蒙德表面中立,却也隐隐施压,希望教皇尽快将人释放,不让事情进一步闹大;骑士们本是圣子的支持者,此时见同僚不明不白地被关押,不免唇亡齿寒,已在沉默中选边站队。
在这场党争中,第拉尔势单力孤。
第拉尔心底未必不认为教皇行事太过一意孤行,可他仍渴望权力,哪怕是硬如石头的面包,年轻的红衣主教也只能咬牙咽下去,在枢机院里充当教皇的疯狗和打手。
五月中旬,亚莱芒家的使臣来到神殿拜谒教皇。
在银发的使臣来到这里前,神殿里已住着一个魅魔、一个亚当斯成员、一个本已被驱逐的修女。
至此,那些相关与不相关的人全齐聚于此。
脆弱平衡的断裂,或许只在一瞬之间。
春天已经过去了。
艾西坐在窗边想。
空气里夏天的气味已越来越浓,那是被日光照射久了的湖水散发出的气味,湖里的水草和陆地的灌木都同样地在太阳下疯长,叶子被晒成深绿色,到了仲夏,还会变得像墨一般浓绿。花园里开满成簇的绣球花,带刺的蔷薇藤上开出深红粉白的花,香气远远飘散。
艾西时常站在窗台边眺望这景色,笼子里的鸟在啾啾鸣叫,她常常下意识地把玩戴在胸口的戒指。
教皇一直没有收走那枚戒指,默许她留着。
她想,地牢里的希欧多尔是不是也正握着这枚戒指。他在的地方有窗户吗?看不见池塘,但能不能看见一两缕阳光?
她希望,骑士要是能看见阳光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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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西的孕象已经越发明显。
衣物再也遮不住隆起的腹部,艾西经常将手掌贴在其上,仿佛能听见那孩子的心脏在跳动。
小小的胎儿应当有一颗小小的心脏,经由一根脐带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