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将历年的定例单子一张张收起来,拢在怀里问:“太子妃,您要去哪儿?”

“听殿下身边的公公说,殿下今日中午忙于和内阁议事,午膳只匆匆用了两口。这怎么能行,我去瞧瞧殿下。”

此刻,李承璟在文华殿,正在看工部历年的卷宗。

直到太监在外面报“太子妃来了”,李承璟才如梦初醒。他站起身,还不待走到门口,就听到一声熟悉的“殿下”。

人未至声先到,李承璟几乎是立刻就露出微笑,他快走两步,先于一步赶上程瑜瑾。

李承璟穿着常服,头束银冠,腰系革带,丰神俊逸,英气勃勃。他在屏风前遇到程瑜瑾,问:“你怎么来了?”

虽然这样说,可是他见面那一刻就自然而然地握住程瑜瑾的手,一点都没有放开的意思。程瑜瑾随着李承璟往里走,说:“听刘公公说殿下今日午膳没用几口,我心中挂念,放心不下,所以特意来瞧瞧殿下。”

李承璟淡淡瞥了刘义一眼,刘义低头,程瑜瑾见状立刻替刘义解围:“殿下,是我特意追问刘公公的,怪不得公公。我不能陪殿下在外面走,便托了刘公公替我注意殿下的衣食。多亏了刘公公,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殿下因为政务繁忙,竟然都没来得及吃午膳。”

刘义听到暗暗佩服,程瑜瑾这一番话可谓处处周全,既替刘义解了围,又暗暗表明自己只托刘义注意太子的饮食,并没有打听太子的行动,以免主子生忌。最后倒打一耙,将一切归因于关心太子,任谁听了这样的话,都生不起气来了吧。

果然,李承璟听完后无奈,说:“并不是什么要紧事,我自己心里有数。”

李承璟并没有追究刘义多嘴的之事,这样说就是放过了。刘义大喜,拱手对李承璟行礼:“谢殿下宽恕。”

李承璟口气淡淡,说:“谢我做什么,应该谢太子妃。”

刘义了然,恭恭敬敬给程瑜瑾跪下行大礼:“奴才谢过太子妃,太子妃仁厚,人美心善,可见福泽绵长。”

程瑜瑾笑了,抬手示意刘义起来:“公公快起,我当不得公公这般大礼。”

刘义顺势起身,又说了些吉祥话,才弓着身告退。他是觉出味来了,想要讨好太子殿下,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恭维太子妃一句有用。

刘义走时带走了殿中其他伺候的宫人。这里是文华殿东殿,并非议事之所,而是李承璟办公休息的地方。后宫不得干政,那是针对妃和妾而言,正如皇后可以留宿乾清宫,太子妃也可以来太子办公的文华殿,只不过在有朝臣奏事的时候,她需要避嫌一二。

慈庆宫距离文华殿可比慈宁宫近多了,而且李承璟长得好看,看到他比看到杨太后舒服太多,程瑜瑾当然很乐意往文华殿跑。她亲手给李承璟倒了杯茶,然后打开食盒,轻手轻脚取出里面的碟子。

其实这些事情是该宫女做的,但是程瑜瑾说到做到,但凡是和李承璟有关的事情,她全部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这样一来,他们夫妻相处时不必有第三人在场,两人尽可自在说话,其他琐事也一并动手做了,李承璟看到会时常给程瑜瑾搭一把手,倒是有民间夫妻间的感觉。

人和人之间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时间长了,李承璟和程瑜瑾都很喜欢这种轻松自然的氛围,这个不成文的规矩也在两人默认中延续下来。

效果显然也很明显,如今程瑜瑾和李承璟两人独处,已经比刚成婚时自在许多。

程瑜瑾将碟子放好,说:“殿下,身体是一切的本钱,你这样为了政务亏待自己身体,我可不依。”

“我知道。”有程瑜瑾在,李承璟也放松许多,他难得露出疲态,伸手捏了捏眉心,说,“我小时候身体不好,最知道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多么重要。只是这两天事情堆积了太多,实在没时间。”

“我明白,殿下行事必然是有数的。”程瑜瑾没有劝他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而是用手指抵住李承璟的太阳穴,缓慢地揉捏,“现在好些了吗?”

如果是别人,或许会说公务总是处理不完的,什么都没有吃饭重要。但是程瑜瑾知道,有些时候,事情真的送过来的时候,别说吃饭,连生病都得熬着。

都说推己及人,感同身受,实际上,不站在那个位置上,根本不会知道其中的艰难辛酸。他是太子,还是失踪多年、刚刚归位的皇太子,谁都能犯错,唯独他不能。

李承璟额头两侧传来轻柔缓慢的揉捏,这个力道对于缓解头痛来说太过轻了,可是身体上的疲惫根本不重要,程瑜瑾带来的心理上的放松,才是无可替代的。

果然,他就知道,唯有程瑜瑾会懂他。太监们会劝他以保重身体为要,但是程瑜瑾就不会说,因为她知道,并不是李承璟不想,而是实在顾不上。

纤细柔软的手指覆在他眉骨两侧,鼻尖萦绕着一股似有似无的体香。这个香味李承璟十分熟悉,自从遇到程瑜瑾,李承璟就戒了其他香料,睡觉时寝殿里一律不燃香,还有什么比程瑜瑾的体香更能安神。焚烧其他香料,反而是污染这股温软馨香。

从前李承璟还觉得夸张,现在他才明白,温香软玉,实在是字字贴切。

他不由闭上眼,心里很快变得平静。程瑜瑾的气息有节奏地扑在他的脖颈上,这样近的距离,这样安静的环境,李承璟的喉结忽的上下动了动。

第107章 嫉妒

李承璟脖颈白皙修长, 喉结也很明显,他的喉结上下活动,尤其显眼。

李承璟倏地睁开眼睛, 握住那双纤手。程瑜瑾专心地替他揉捏太阳穴, 没有注意到其他,突然被握住手,还吓了一跳。

“殿下,怎么了?”

李承璟没有说话, 转而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坐在自己身边。大白天的,他可不能胡乱挑战自己的忍耐力。程瑜瑾挨着李承璟坐下, 李承璟很自然地揽住程瑜瑾腰肢, 问:“你呢,宫里一切还顺利吗?”

程瑜瑾轻轻叹了一声, 感受到一种难兄难弟般坚实的友谊。

程瑜瑾说:“尚好。今日司礼监送来了往年中秋定例,只不过年限看着不像是近年的。”

李承璟聪慧,轻轻一点便通晓所有:“那些纪录, 和近两年的有出入?”

程瑜瑾轻轻点头, 两人对视一眼,不需要多说,一切尽在不言中。李承璟沉默了片刻, 叹气道:“怪我, 如果不是我缺位多年,你何至于处处掣肘。”

“殿下这是说什么话。”程瑜瑾说,“你今年才刚刚回宫, 宫里人手能安排成这个样子,已经殊为难得。若是殿下一直在宫里长大, 诚然手底下的人脉力量会更深厚,可是这样一来,殿下还哪用娶我?”

程瑜瑾这话都没有掺假,她刚入宫,人脉门路什么都没有,如果不是李承璟将人手拨给她,程瑜瑾走第一步要困难的多。李承璟不能暴露自己早就知道他是太子的秘密,自然没法将宫外的人手带进来。不然,婢女好解释,那些太监如何说?

好在皇帝是坚决站在李承璟这边的,有皇帝配合,李承璟一年前就缓慢地送自己人进宫,安插在各个位置,但他大部分人手都在宫外。宫中这一部分,从程瑜瑾进宫那天起,李承璟就转交给她了。

没有李承璟的铺垫,程瑜瑾今日断没有应杨太后之战的底气。现在虽然难,但是只要小心筹谋,仔细安排,尚有一击之力。李承璟说怪他没有将一切安排好,实在很没道理。程瑜瑾无原则偏袒自己是真,但是她理智在线,并不会无理取闹,不知好赖。

李承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也是,如果他不曾在山洪中走失,不曾流落民间,自然也不会去程家,不会认识程瑜瑾。可能他们两人的命运,就完全不同了,终李承璟一生,他也不会认识宜春侯府有一位大姑娘,名唤程瑜瑾。

李承璟怅然中似有所失,但是更多的是庆幸。他突然产生一种极其惊险玄妙的感觉,明明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可是他就是有一股直觉,他和程瑜瑾一路走来有太多巧合,只要当初差上一步,可能,他就不会遇到程瑜瑾,她也不会成为他的妻子了。

就比如建武那年早春,他冒着风雪赶来看程老侯爷,他走的那条路寻常不会碰到女眷,要不是程瑜瑾和霍长渊耽搁在那里,李承璟不会碰见程瑜瑾,程瑜瑾也不会追着去程老侯爷屋里。之后程老侯爷让他们二人合作做屏风,自然也不可能了。以李承璟和程老夫人的关系,他并不常去寿安堂,程瑜瑾却除了寿安堂少去其他地方,就算偶然在程老夫人院里遇到了,他们最可能的,也仅是成为点头之交的叔叔侄女罢了。

接下来,他因为宫廷的事时常不在程家,程瑜瑾却早早在家族的安排下定亲嫁人,从此彻底走上陌路。或许等他恢复东宫身份,程瑜瑾作为高门命妇,会在年节时来谒见东宫。只是他们一个是储君一个是臣妇,即便在东宫偶遇,也会远远避嫌,彼此不见。

李承璟突然就变得极其感慨,他原以为命运对他不公,却不想,他有今日,已然是命运最大的偏心。太子之位风雨飘摇十四年,最终还在他的身上,他孑然漂泊十四年,却在程家的最后一年,遇到了此生之妻。

程瑜瑾见李承璟若有所思,许久不说话,她悄悄挑了挑眉,笑着问:“殿下,你在想什么?怎么看着这样严肃?”

“我在想,霍长渊和翟延霖这两个人,实在应该远远打发走。”李承璟似乎是开玩笑,但是低头看程瑜瑾时,眼中幽深冷静,毫无说笑之色,一时让人拿不准他到底是不是随便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