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笑容像是发芽一般从闵宝涞脸上急不可耐的蹿出,他不可置信又满眼欣喜,张了半天嘴却挤不出一个字来,他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整个人都处在癫狂和颤抖中。
他忽然从沙发上站起来,一阵风般围着茶几绕圈,嘴里念念有词,不停在说,一个多月,一个多月。
祝臣舟完全无视闵宝来的癫狂和喜悦,他十分冷静坐在那里为自己续茶,差不多已经喝下大半壶,他对这个结果意料之中,当然不会有丝毫对于朱医生改口的惊讶。可以这么说,从朱医生踏进这扇门到闵宝涞观看检查的全过程,都在他掌控之中,他早已料到闵宝涞会请他最信任的大夫为我检查,更料到我会走投无路向他求救,所以即使他同样对于结果充满不安稳,也稳如泰山等我主动开口,这样我便欠了他一个巨大人情,出于我对孩子的不舍和利用,以及我对他的感激与愧疚,我都会真心实意为他孕育这个骨肉。
我再一次落在祝臣舟的规划内,他早已清清楚楚部署好每一步,他掌控所有人掌控一切最危险的局势最大筹码便是他的冷静和城府,而即便英武如闵宝涞自持如我,也一样会失态,唯独祝臣舟,永远不会,这便注定他可以玩弄所有对手。
所幸我另辟蹊径,没有一味和他对抗到底,而是将复仇与夺取美索的目标从直路改为弯路,虽然要耗费更多精力和青春,但至少我可以驾驭可以统筹,因为这条弯路上祝臣舟并不算我的敌人,甚至在这个孩子牵绊下,他成为了我的盟友。
我从没有任何一刻比此时更希望,孩子平安,他的确是我的筹码我的优势,很明显祝臣舟非常在乎这个孩子,更胜于闵丞纹腹中他名正言顺的骨肉。
我正在这边失神,我苍白空洞的注视下,忽然停下脚步不再暴走的闵宝涞一把握住我的手,直接跪倒在我面前,满目殷切与感动望着我,我被他这个动作吓得脸色惨白,我反应过来后立刻伸手拉他起来,外人还在场,他这样算什么,传出去我非得背负千载骂名不可,哪有他这样年纪和身份的人对我下跪,传到闵丞纹耳朵里这不是恨我不死吗。
可我拉扯半天闵宝涞也不起身,他看着我竟然眼泛泪光,那样湿润浑浊的瞳孔,让我也很不是滋味。
“沈筝,男孩女孩都无所谓,我并没有多么在乎,我是渴望一个儿子传宗接代,可如果我命中没有这个福气,我也不会强求,只要他是我的骨肉,怎样都好,可现在我知道他确确实实是。从今以后不管有谁再质疑你侮辱你,哪怕是丞纹,我也不会姑息纵容,我再也不会怀疑你,永远不会。”
闵宝涞一边说一边握住我的手去擦拭他脸上泪水,他说到动情处喉咙哽咽住,发出呜呜的声音,我实在受不了男人这样,搞得我一颗心也七上八下非常难受,我对他说我原谅你了,然后用力将他身体托住,朱医生见状也帮助我搀扶他起身,他笑着说,“闵总这是做什么,沈小姐怀孕是大喜事,您老来得子值得庆贺,哭什么。”
闵宝涞此刻卸下他所有尊贵与颜面,只是一个即将等待孩子降生、对待未来充满希望,焕发第二春的普通男人,在他心目中他拥有了娇妻爱子,是一个非常成功幸福受人艳羡的男人,而在我心中看到他这样动情真挚,只觉得一股无形压力将我束缚住,想要结束可又不由自己。
祝臣舟见我们这场苦情大戏演完,他也没有可看的东西了,便将杯子放在茶几上,起身对拭泪的闵宝涞说,“岳父,公事方面已经解决,我已不再久留,过段时间我会和丞纹一起回来看您。”
时至今日最大愧疚除了对我,还有就是对这个女婿,闵宝涞由于心情上大起大落格外激动,身体已经有些瘫软,不过他仍旧非常坚持从沙发上站起来朝祝臣舟走去,后者见状便立刻主动上前一步扶住他身体,闵宝涞声音沙哑说,“臣舟,爸爸轻易不愿对任何人低头和妥协,尤其是我的后辈,我始终固守自己的尊严,即使它某种程度上有些苛刻得过分。但今天爸爸愿意承认错误,是我听信谗言错怪你委屈你。丞纹不懂事,又是个女人,女人天性就擅长嫉妒,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性,容易上当受骗,你不要和她为难,沈筝有了孩子,后期六个月之后,我恐怕就顾不上公司了,到时闵氏那边,由你暂代我的职位,全权处理事务,这几个月我会尽量授权给你,帮助你上手。”
祝臣舟其实对于他的肺腑之言并没有丝毫动容,然而闵宝涞最后这句将闵氏授权的话,却让祝臣舟眼睛在一瞬间闪亮起来,按照闵宝涞的精明程度,放在平常他不会糊涂,但此时他已经完全被喜悦冲击得无法思考,根本看不透面前男人伪善面孔之后的诡计与阴谋,更何况一个不对劲的眼神。
祝臣舟难掩开心说,“岳父放心,将闵氏交给我,您大可安心陪着沈小姐母子共享天伦,我不会觊觎您的地位,闵氏背后掌权人仍旧是您,但我会在明面上尽全力为您经营闵氏,照顾丞纹,免去您的后顾之忧。”
闵宝涞大约觉得这世上没有谁比他更幸运,从他脸上满足的表情看,便知道他此时有多么感恩。黄昏夕阳下还能拥有年轻貌美的妻子,为他孕育子女,陪伴左右,虽然女婿狼子野心,可也不否认他对自己女儿的疼爱,以爱情婚姻为纽带,他看在和闵丞纹的情分上怎样也不至于太过火,这才是闵宝涞舍得将闵氏代理权交到他手上的缘故。
我看着他略带佝偻的背影,以及祝臣舟意气风发却暗藏玄机的面孔,忽然觉得有些凄凉,人老耳根软,聪慧也逐渐被消磨得一干二净,如果再配上几个演技高超的对手,便足以击垮他全部理智。闵宝涞当初何其风光,一辈子都走在商业领域最前端,大约是心机都玩儿尽了,也该被人坑一次,才会让他在晚年栽这么大的跟头,他此时在我眼中就是一个大写的悲哀二字,他视待他真心的闵丞纹为陌路,却养虎为患引狼入室,与群魔共舞,一旦某天真相大白天理昭昭,他会是怎样一副狼狈面孔,是否后悔自己当初对陈靖深痛下杀手,又是否懊恼自己竟会贪恋仇敌的妻子,毫无防备的让一把随时会插入他心脏的尖刀抵住自己喉咙。
222 千年祝狐狸
闵宝涞承诺在我怀孕六个月时推掉一切工作应酬全权交付祝臣舟,可还长达五个月的遥遥日期让祝臣舟并不满足安分,他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不止一次私下邀约闵氏方面的重量级高层和股东,甚至带到了巨文的员工会议上,大有一家亲的态势,明显是收买人心的情感牌。而闵宝涞为人非常嚣张与高傲,尊卑分明居功自傲,员工下属对他并不亲近,可以说只局限于单纯的利益交换,私下往来几乎为零,面上敬重私下对他好感度很低,除了三四个特别心腹之外,闵宝涞在闵氏内部口碑极其冷漠与零散。而祝臣舟的人情牌以及他的慷慨大方随和温润,便成为一股清新至极的春风,迅速刮过闵氏掀起一股巨大的反叛倒戈浪潮,等到闵宝涞察觉过来时,已经晚了一步,祝臣舟的人心早已收买得差不多了,闵氏相当于为半个巨文。
我本以为闵宝涞会为此勃然大怒,甚至收回自己承诺,没想到他并没有,反而有些纵容和无视,任由事态继续发展,我晚上入睡前询问他是否要做出什么安排,他一只手端着我喝了半杯的牛奶,另外一只手在我长发上抚摸着,他非常云淡风轻说,“祝臣舟一直想将闵氏据为己有,我很早之前就看到他势在必得的野心。这一天早晚都会到来,我不觉得惊讶,而且很多事并非你想阻拦就可以达成所愿。我已经老了,调动人心筹谋手段方面力不从心,他的确更适合经管闵氏。”
我舔了舔唇角的奶渍,从床上坐起来,我盘着腿看他,他脸在昏暗灯光下看不出什么明显衰老的痕迹,皱纹完全被隐去在柔和的光束下,根本不像一个年仅七十岁的男人,而且闵宝涞年轻时候非常英俊,相反他逝去的发妻倒并不漂亮,只是充满灵气,端庄大方,所以闵丞纹的美艳很大程度继承了闵宝涞的五官优点,一个漂亮了一辈子的人,不管苍老到何种程度,也要比普通人顺眼得多。
我接过他手中那半杯鲜奶全部喝光,他非常高兴,现在他每天最关心的事便是我吃的是否比前一天更多,有没有长胖些,还吐不吐。说句真心话,不管是基于这个他自以为是他骨肉的孩子,还是基于对我的新鲜感,总之,他对我非常好,好到让冷静自私的我偶尔也会忽略掉陈靖深的仇恨,和他安安静静坐在一起看电视吃晚餐,在他陪伴下于花园和喷泉旁边散布,我甚至有两次在给他水中下药时,指尖抖了抖,如果不是我脑海中幻想出陈靖深倒在血泊之中被枪杀时的凄惨与狼狈,我也许真的下不去手了。
我有时候会怀疑,这样简单而体贴的男人,真的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吗,为什么我身边男人都隐藏这样深,他们给我看到的是干净纯粹美好的面孔,然而在我身后又幻化为最恐怖的恶魔,青面獠牙,吸人血浆。
闵宝涞将杯子送到客厅,他洗漱后再次回到房间,我看着他背影说,“那么你就放手不管了吗?”
闵宝涞掀开被子上床,躺在我旁边,他非常好笑问我,“你很在乎闵氏吗。”
我当然在乎,这是我唯一交换美索股份的筹码,很明显祝臣舟对于闵氏的渴望要远胜过曾经对美索的欲/望,闵氏的盈利和声望不及美索,那是因为陈靖深的正面形象带动了美索的高端发展,受众群体对于他的敬佩和热捧,爱屋及乌转化到他的公司和产品上,但比拼人脉和实力,年份更久的闵氏要略胜一筹,甚至细分归纳后整体水准可以和巨文分庭抗礼,对于这样的公司,如果掌握到自己手中,扳倒蒋升平的战役将如虎添翼。
我费尽心机掌控勾/引闵宝涞,除了要亲手了结他性命,更重要是看中了闵氏股份,我最担心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祝臣舟如果先我一步得到,那么美索距离我将越来越远,我忍辱负重和闵宝涞同床共枕这么久,岂非是白白吃亏。
但我不能这样回答他,我想了一下说,“对于闵氏不在乎,我知道你会亏待孩子,他这么小,自然需要一份保障,我可以依靠自己养活我,但我不确保我能给他最好的生活,你是他的父亲,当然都要靠你承担,我知道你自有分寸,但闵氏毕竟是你一生心血,就这么落到外人手中,你能甘心吗。”
闵宝涞笑得非常奸诈,“你怎么知道闵氏一定会落到他手中,现在到底是怎样一个局势没有人清楚,他费尽心机得到的又是什么,谁也不能确定,当一个人拼尽全力去争取掠夺一样东西时,如果你不想使他成功,就不要再拼尽你的全力去干预,尤其对方能力还非常强筋,这会造成你自己元气大伤不说,还会彻底树下仇怨,所以此时必须要顺应他,任由其发展,等他抽丝剥茧后发现并不像他想的那样,极度的落差中,是打算卖他一个人情,还是要返回去压倒,就全看我的心思了。”
我听得瞠目结舌,闵宝涞捧住我脸在我鼻梁上吻了吻,然后将台灯关上,他拥着我一起躺下,在我头顶小声说,“睡吧,好好养胎,一切都不要操心。”
接下来一段时间,祝臣舟像疯了一般开垦自己全新的领域疆土,风卷残云的架势震惊了海城,甚至半个南省都意识到他的横空出世,巨文也因此声名鹊起,从曾经的海城霸主,扩散蔓延为周边十几个城市的龙头巨鳄,蒋升平同样感觉到了这份危机,能够压制的唯一渠道便是打通海外,宏扬很快开始了国际商业模式,一时间最受瞩目的光环当仁不让落在他们头上。
当所有人都在流传祝臣舟要取代闵宝涞成为闵氏当权人时,他却在这时发布声名,对着镜头向所有人宣告,他祝臣舟永远不会觊觎闵氏,为了避嫌,为了维护他和闵丞纹纯粹的感情而不使这段婚姻变质,他愿意自动放弃闵氏继承权,并主动变卖一部分股份,散发于市场,让更多散股股民收益分享这块蛋糕,他个人则只担任第四大股东。
闵宝涞在他折腾期间一向非常沉稳,似乎另有打算,可当祝臣舟没有和任何人商议便曝出这段承诺后,他也呆住了,他盯着电视一言不发,整个人都处于懵了的状态。
这份感觉和我最开始差不多,我也曾有过认为一切都在我意料之中根据我布局走向的盲目自信时期,可现实给了我致命一击,发展趋势没有一丝一毫在我的掌控下,因为人算不如天算,我后来明白很多事情的发展真的凭靠运气,也凭靠你一念之差,或者这个市场对你的审判和选择,并非你怎样设定,就怎样走向。
然而,祝臣舟在不停刷新我三观的同时,也再次推翻了我的认知,他让我明白人定胜天,凡是脱离预算轨道,都是这个人本身的能力不够,无法掌控全局,像他这样的人,完全可以随心所欲使用障眼法将别人唬得一愣一愣的。任凭你道行多深,也无法猜透他用意。
闵宝涞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出山了,他有点想不通自己到底疏忽了什么,分明时刻留意着祝臣舟的举动,怎么就让他一个三十多岁的晚辈搅得一锅粥。
闵氏的确没有下滑,并且各个数字持续走高,可闵宝涞再不归位,内部也就真的乱了,一旦全部为祝臣舟马首是瞻,就算他澄清不觊觎闵氏,却也有点临危受命的姿态,那么结局便是闵宝涞年事已高被迫退位,祝臣舟是无可奈何。
他散尽名下百分之九的股份,就为了演一出戏,放长线钓大鱼,祝臣舟真是狠到了家。
闵宝涞雇佣了两名照顾孕妇经验老道的保姆在闵宅全程监护我的衣食住行,他安排好一切后才回到闵氏工作,而他正式离开的第一天,别墅便迎来一个非常奇怪的快递员,他和保姆周旋良久也不肯离开,非要我亲自下去货到付款,保镖过去对他软硬兼施也无济于事,他说这是我的工作,我不完成要扣钱,我的职业道德不允许我半途而废。
保姆和保镖哭笑不得,万般无奈只好上来请我下楼,我在保姆搀扶下走到一楼,那名快递员用一个很大的箱子挡住了自己脸,正站在玄关处等待,我过去询问他送的什么东西,他听到我声音这才将箱子挪开一点,当我看清那张脸时,我便彻底愣住了。
竟然是庞赞。
他化妆成一名快递员,满头大汗看着我,操着一口特别个性的陕北口音,哭笑不得已经无法形容我当时心情,应该是五雷轰顶。
但我并没有揭穿他,我知道他这样打扮来一定是有要事,又担心直接出现会被多嘴的人告诉闵宝涞,所以只能伪装。
我将那两名非常机灵的保镖支开,只留下一名刚来的老保姆陪伴我,庞赞将箱子扔在地上,他蹲下拆封,对我说,“货到付款,一百七,你一个朋友在网上为你订购的,告诉我送过来。”
我配合他说,“哪个朋友这么不靠谱,送我东西还货到付款。我看一下是什么,不好我不见得要。”
我说着话也蹲下,伸出手去触摸盒子里的东西,里面似乎是一个大娃娃,但关键不在于此,庞赞的手也在箱内,我们五指相碰,他塞进我掌心一张字条,我迅速攒成团儿捏紧拳头,将手掏出来,我站起身说,“留下吧,手感挺好的,抱着睡应该不错。”
我付了款后,让保姆送他出庭院,我趁着客厅空无一人时,将握在掌心的纸团铺开,上面只有一行字,是祝臣舟的笔迹:明日一早,摆脱随侍,独身到清新茶园会面。
223 多多益善
清新茶园前年才刚刚开业,两层楼的大茶坊,一楼有包间雅座,还有专门沏茶晒茶的地方,后园一片南子茶,可以现采现泡,南子茶属于海城特产,味道与西湖龙井相仿,可气息更加清新醇厚,茶叶是黄色,花科植物,当然价格也是龙井的两倍之多,并且轻易不卖,你有钱没用,还要看你是否有缘,在海城以及周边城市,位高权重的人都以喝上一杯南子茶作为评定自己能否大富大贵的象征。
闵宅两名保镖几乎和我寸步不离,保姆还好一些,负责我日常饮食起居,照顾我衣食住行,并不敢违背我的指令,我不允许她们跟随,她们便不敢多迈出一步,可保镖不行,他们选择性听从我吩咐,闵宝涞始终担心我腹中孩子会出现问题,毕竟连他自己女儿都恨我不死,他还能相信谁,所以这两名保镖几乎和我形影不离,只要我出了闵宅大门,便会立刻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