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保持这样动作大约有十几秒钟,他不言我不语,彼此都在等待对方先开口,仿佛先说话的人就会输得一无所有。
可惜我们都是参禅打坐的一把好手,可以沉默一个世纪,一时半刻都较不出高下,祝臣舟冒险围堵我自然有他的目的,所以他先向我缴械投降。
他抽出那只放在口袋内的手,一把钳住我下颔,他眼神犀利如鹰隼凝视着我,我在他极其可怕充满洞悉力的目光中越来越心虚,我隐约猜到他想要问什么,然而这个答案我却死活也不能说。
他大约觉得这样慌张失措的我比冷面漠然的沈筝更有趣,他忽然露出笑容,他笑得非常纯粹,纯粹得我无法和那个心机歹毒的祝臣舟联系到一起,他笑够了后便盯着我眼睛一字一顿说,“孩子是谁的,我要实话。”
我抿着嘴唇不语,他冒着被佣人和闵宝涞发现揣测非议的风险又返回将我拦在这里,果然是为这件事。
其实刚才送走他和闵丞纹后,我就始终惴惴不安,以我对祝臣舟的了解,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怎么可能稀里糊涂就忍下去,他一定抱着这个孩子和他有关的念头寝食难安。甚至连等个好时机的隐忍都荡然无存,立刻要问出结果,皇天不负有心人,夜色深重掩盖了一切,又恰好我出来,他逮着和我单独相处的机会,让我成为他瓮中之鳖,倘若不有理有据说出个使他信服的结果,他断然不会就此打住。
我在想,如果我一直不出来呢,他就蹲守一夜吗,等闵宝涞明天离开家去公司,再找机会坑我出来,结果对他而言就这样重要?
我松开咬出牙印的嘴唇,才发觉到自己咬破了皮肉,舌尖和牙尝出一丝血的咸味,我舔干净之后对他说,“祝总去而复返就为了这么愚蠢的问题吗?孩子当然是宝涞的,是闵家纯正的血统,是你和闵丞纹的弟弟,这还用问吗?我哪来的那么大胆子,竟然敢怀着一个野种去欺骗蒙混闵宝涞,他是什么人,能下令暗杀我丈夫,绑架一个十岁的孩子,连自己亲生女儿痛哭流涕都置若罔闻的无心之人,我骗他,还有活路吗?”
“怎么没有,沈小姐这等聪慧的女人,自然早为自己失败想好了万全之策,也为自己成功想好了脱身退路,我不相信你如今是背水一战,抱着同归于尽的信念。”
“祝总说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和祝臣舟对话,说得越少越好,结束得越快越保险,否则他指不定逮着你什么把柄或者失言,便借机发挥,将你压得死死的。
我不耐烦伸手推搡他肩膀和胸口,其实我力气在女人中不算小的,毕竟个子高挑,但对于祝臣舟,我是怎样使劲他都纹丝不动,他看着精瘦,可蛮力骇人,我又气又恼抬头瞪着他,他换了一个比较随意舒服的站姿对我说,“沈小姐跑什么,怕露馅吗。闵宝涞最近被各种琐事闹得心烦意乱,他暂时听信了医院大夫的话,并没有再找私人医生对你肚子里的孩子进行盘查和确认,但不代表以后不会,何况他现在顾念对你的情分,不愿闹得那么僵硬。可该有的劫数,怎样躲也无济于事,如果沈小姐连我都不说实话,到时候恐怕没人帮得了你,那么沈小姐的好日子,过不去一时片刻了。”
他这番话按说我应该害怕,可事实我不但没有反而更加放心,因为我知道,祝臣舟基本已经确定孩子不是闵宝涞的,不管他对这个孩子看作是惊喜还是麻烦,他都不会自己戳破送死,坐实奸/夫的名号,毕竟除了闵宝涞,这几个月我所接触过的男人也就只有祝臣舟和蔡安,蔡安局限于每个白天的工作时间,和我自然没有胆子大到在公司内苟且,那么我晚上私下来往过的,就只剩为人夫的祝臣舟。
清誉也好,继承权也罢,闵宝涞对他已经产生了极度不信任与隔阂,他绝不可能再雪上加霜。
他越是这样威胁我,我越是顺风而上,让他在我态度左右摇摆下拿不准真相,他既无法和我抢孩子,也不可能将我们共同推向末路。
我歪着头笑意吟吟说,“我正愁没人澄清我的清白,闵丞纹不信我,闵宝涞似乎也有一两分怀疑,如果你能助我一臂之力,让我摆脱现在的困境,闵宝涞交给我腹中孩子的股份,我愿拿出总数的三分之一,作为谢礼感激祝总慷慨解围。”
祝臣舟听我这样说,他并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极其揶揄和轻佻,他双手都插进口袋,高大身体依旧死死堵住我去路,他语气充满调侃说,“这样听的话,孩子确实是我妻弟。”
他嗤地一声笑出来,随即又话锋一转,“闵宝涞这个年纪还存在性的渴求并不稀奇,可能够造出孩子却不多见,何况还常年流连风月场所交换女伴体虚不已,短短一个月便和沈小姐拥有了结晶,这样传奇说法骗不过我。”
我当时恨不得撕碎了祝臣舟的嘴,怎么很正常的话一到他口中便那么污秽不堪,我环抱双臂将背部贴靠在墙上,仰起脸看着高出我一头的祝臣舟,“祝总既然不相信,还问我干什么,难道是享受反驳别人的乐趣吗?那还真是变/态喜好。宝涞的确上了年纪,可他平时勤于养生,对自己体魄保持得非常强健,再加上最近几个月并没有和任何女人亲密接触,以他能力使一个女人怀上孩子,太稀松平常,也就是祝总自己还存在侥幸心理,希望答案不是他的,才会怎么听都觉得不可思议。”
“哦,是吗?”祝臣舟在我说话期间,脸上的温和笑容一点点从纯粹变为寒冷诡异,等我说完后,他便彻底沉下了这副面孔。
“看来沈小姐真是缺男人缺到了极致,连闵宝涞这样的货色,都能觉得非常满足,如果是我亲自上阵,沈小姐是否会兴奋到爽死在床上。”
他说着话眼神放空注视我身后一地月光,似乎在回忆什么场景,眼神迷离而燃烧,他沉默了半响,然后无比邪恶贴着我脸颊薄唇轻启说,“我还记得一月前那一次,沈小姐在我身下是如何热情似火。”
220 弥天大谎
我和祝臣舟在后院对峙良久也没有任何结果,我始终隐瞒真实情况,他也无法撬开我的嘴挖出隐私,我们最终不欢而散,并且接连一个星期,也没有再见过。
闵丞纹和闵宝涞这对父女陷入一个亲情冷战,闵宝涞最痛恨之处不是她对我怎样,而是她没有留下任何颜面在我这个外人以及祝臣舟这个狼子野心的女婿面前,他颜面尽失,并且他对闵丞纹有很大程度上的不满,订婚典礼上的丑闻影响到他以及闵氏,外界人经常会议论闵宝涞教女无方,只知道自己爽快,父女其实交恶已久,只不过借着这一次才全面爆发,相当于这个恶人是由我来做。
闵宝涞和我之间不冷不热不咸不淡,通过那一晚的内战,他对我的确产生了戒备和怀疑,可他拿不准,又无法确认孩子到底是谁的,他只能抻着最后一道底线,不触碰不解开,我的日子过得并不痛快,我想要找一个方式扭转改变这份尴尬局势,但我一是片刻也想不到什么,于是只能顺其自然听天由命。
然而事与愿违,我的坦然接受不代表闵宝涞也愿意,他休假在家的一个周末,吃午餐时忽然兴起当着我的面拨打了私人医生的电话,让对方下午抽空带着全部妇科仪器过来一趟,为我做一个检查。
我当时听到他这句话后,手脚在一瞬间便无比冰凉,眼前一桌子山珍海味也顷刻索然无味,闵宝涞挂断后看了一眼我顿住的手,他一边夹了一筷子海参放在自己碗中,一边漫不经心问我,“怎么不吃了,刚才还好好的。”
我强颜挤出一丝欢笑,“我饱了,怀孕之后食欲总是一会儿好一会儿坏。”
他嗯了一声,“稍后大夫过来,再做一个详细检查,我作为孩子父亲,第一次检查不在身边,这一次想要全程陪伴。”
他说完侧头看了看我,“你没有意见吧。”
我摇头说,“怎么会,当然没有,你这样重视我们母子,我觉得很高兴很满足。”
我虽然这样说,但没人知道我有多么惊慌,我好不容易将这顿餐饭熬过去,等闵宝涞从餐厅离开到露台饮茶时,我迅速给祝臣舟发了条信息,除了他我现在也找不到任何人可以帮我渡过难关,尽管我也不清楚,这一次他是否会冒险帮我,毕竟他越是插手,闵宝涞的怀疑越加重。
我这条信息发出后便石沉大海,他没有给我任何回复,我焦急不安等了许久,直到别墅外有人按响门铃,我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一刻我所有冷汗都从毛孔内涌出来,保姆将门打开后,进来的并不是医生,而是祝臣舟,并且他身后还跟着两名西装革履的下属,他进入后目光没有在我脸上停留,而是直接对保姆问,“岳父呢。”
保姆侍奉他坐下,沏好茶,便到露台将闵宝涞请出来,他见到祝臣舟过来有些惊讶,问他什么事,祝臣舟朝身后两名下属点了一下头,其中一个上前一步说,“闵氏与巨文有一项合作出了点差错,不算很大,但考虑到您和祝总的关系,我们也担心会外界会传我们徇私舞弊,所以不敢怠慢,便请求祝总带我们来找您详细汇报。”
闵宝涞听完后,对越过那人对祝臣舟说,“你有心了。”
祝臣舟笑着回他,“这是我应该做的,您的事就是我的事。”
闵宝涞将茶壶放下,带着那两名下属去二楼书房议事,客厅内就只剩下我和祝臣舟。
保姆忙忙碌碌收拾打扫,我坐在沙发上看杂志,他四处转悠打量观赏摆放的古董和油画,我们对刚才那一条信息绝口不提,仿若从来不曾发生过什么。
我也不清楚他到底是来为我解围,还是恰好有事出现,如果是后者,那真是太巧了。
私人医生在半个小时后赶到闵宅,闵宝涞仍旧还在书房和那两名下属谈论公事并不知道,保姆原本要立刻上楼请他下来,但被祝臣舟拦住,他吩咐保姆先不要去打扰,这边交给他,保姆听他这样说自然不敢再擅自做主,便立刻缩回迈出的脚,回到了厨房。
祝臣舟代表闵宝涞接待了私人医生,医生对祝臣舟很是恭敬,在他们说话期间,我还听到祝臣舟询问了他妹妹情况怎样,提到这个话题,医生脸上满是笑容,聊得不亦乐乎,祝臣舟是一个优秀的主导者,也是一个非常好的聆听着,他始终面带微笑听医生讲述,大约过去十几分钟,私人医生还在滔滔不绝聊着,祝臣舟越过他身侧将目光落在我身上,他装作这才想起我的样子,“竟然将我未来岳母忘记了。”
这样的称谓让我颇有些尴尬,这还是祝臣舟口中第一次这样喊我,私人医生也打断了话题,顺着他目光看过来,在发现我坐在椅子上时,他哭笑不得拍了一下自己额头说,“闵总让我过来检查沈小姐身体,我怎么聊起来就给忘记了,还请祝总不要怪罪。”
祝臣舟点头说,“当然不会,我也有错。而且我和朱医生原本就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我怎么可能使自己人陷于不义。”
朱医生走过来将药箱放下,他对我鞠了一躬说,“请沈小姐伸出手腕。”
我看着他问,“中医诊法吗?”
他说,“中西结合,为了确保准确,我都会用。”
我嗯了一声,我装作若无其事将手腕伸出,放在他摆好的棉垫上,但我心内非常恐惧,因为我知道能被闵宝涞看重的人,势必医术精湛,我这篇谎言也即将被拆穿,那我要怎么面对闵宝涞的质问,他会不会因为被我耍得团团转空欢喜一场而恼羞成怒要对我下手,不只是他,还有一个恨我入骨上窜下跳坏事的闵丞纹,她煽风点火,还有我的活路吗。
我应该投靠谁,韩竖说他从此以后再不会管我,秦霁吗,他是否真的靠得住,还是…
我将目光投向祝臣舟,他一言不发脸色平常,正站在朱医生身旁凝视他为我诊脉的动作,他应该察觉到了我的注视,可他没有和我视线相碰,似乎在刻意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