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右打方向盘将车绕过美索花坛,朝着一条宽宏大路开去,这边道路宽敞好走,可是却绕远,如果正常路段不堵车到达海上花仅仅需要四十分钟,而绕这条路需要一倍出头的时间不止,可此时接近晚高峰,绕远确实是最保险妥帖的路径。
我看着窗外有些陌生的街景说,“我可不是你的上司,你等我哪里是本分,如果再有下一次,你可以打电话催我快点。”
白司机稳稳把持方向盘,将车平稳驶上高速,他眼睛盯着后视镜里一脸慵懒闲适的我说,“沈小姐不是上司胜似上司,闵总对您多么看重,我们随侍他身边的下属看得清清楚楚,想来用不了多久,您就能名正言顺使唤我们了。我们有哪里做得不周到,请沈小姐担待。”
白司机是闵宝涞唯一的御用司机,不同于祝臣舟,除孟奇光外,王渠、庞赞甚至其他连名字都叫不上的人都可以给他开车,闵宝涞仅此一个司机,任何人都无法载着他上路,他的多疑心已经达到一种过分谨慎的程度,任何能够毁掉他性命的东西,他都不会把掌控权轻易交出去。
所以白司机口中的话,十有八九就是闵宝涞的意思,他们几乎形影不离,只要闵宝涞用车,随行必是白筹,他甚至享有特权,可以在非正式晚宴上和闵宝涞同席用餐。
我听到他这样说,心中原本还虚浮的巨石彻底落了地,看来闵宝涞只是在试探我,他并非不愿对我捅破那层纸,而是担心我会否愿意,毕竟我的上一任丈夫年轻有为风度不凡,我并非一个没见过世面没有过男人的青涩果实,想要征/服并没那么简单。我不缺钱,也拥有一些权势,而和陈靖深相比较之下,他年纪苍老都可以做我父亲,他实在想不通我会出于什么考虑答应他的求爱,所以才始终按兵不动。
这时只需要我添一把火苗,便能将这团干柴燃烧得火光冲天。
到达海上花时,门口有数名保镖戒严了通往地下舞厅的唯一通道,只允许来往顾客进行其他项目娱乐,而不再接纳任何人进入舞厅,白筹带着我进去后,我回头看了眼那群保镖凶神恶煞的架势,我非常不解问他为什么这样谨慎,他小声告诉我,“去年闵总在这边险些遭遇枪击,到现在查不出是什么人派来的杀手,地下舞厅密不透风,只有一处通往地上的通道,不仔细盘查,很有可能瓮中捉鳖。”
我说,“以闵总和祝总的能力都查不到对方是什么人吗。”
白筹脸色讳莫如深,“查了点苗头,就终止了。”
他说着电梯已经停在负一层,他立刻止了口带着我往舞厅内步入。
舞厅还是老样子,一条长长的吧桌,调酒师正变着花样甩瓶子,寂寞独饮的人一边喝一边大声尖叫,五颜六色的灯光洒下来,整个世界天旋地转,衬托着那些男人女人满是风情与聊骚的脸,重金属音乐像要掀翻什么,一声高过一声,叫嚣着空虚的灵魂。
宽大沙发陷入黑暗,衣香鬓影偶尔飞出,修长白皙的腿盘住男人身体,灯光一闪而过,将两个纠缠不清的人在被偷窥快感下变得更加疯狂。
闵宝涞坐在一处圆形真皮沙发的正中间,抬起头便能看到舞池内各种姿态火辣的女郎,他手上夹着一根烟,正和旁边的两名男人聊着什么,似乎心情不错,白筹将我带到他面前,他非常高兴朝我伸出手,我并没有矜持,而是将自己指尖搭在他掌心,朝他嫣然一笑。
我的到来使他身边两个男人有些暧/昧对望一眼,对闵宝涞笑着说,“闵总眼光真是独到,我们到这边次数比您还要多一些,都不曾挑上这个女孩。”
闵宝涞听完脸色一沉,他指了指我,“看清楚再说话,这是美索沈小姐。”
我哭笑不得挽着闵宝涞手臂说,“怎么我看着很像风尘女子吗。”
那两名男人立刻眯眼聚焦朝我仔细打量,在发现我确实有点像陈靖深妻子后,他们脸色极其尴尬朝我道歉,我偎在闵宝涞肩头没有计较,而是爽快他们喝了杯酒,便一笑泯恩仇。大约这两个男人是闵宝涞在闵氏的心腹党羽,所以他非常满意我的大度,如果我真的不识大体去计较,反而让他在中间难做,他摸着我手对他们说,“沈筝很不容易,作为女人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我非常遗憾自己没能早点遇到她,没有早些给她保护。外界风言风语对她伤害极深,可那些大多不切实际,我这段时间接触她当然知道她是什么女人,以后那些喜欢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被你们听到,记住要怎么做,我不允许再有任何人诋毁她。”
闵宝涞话说得这样明白,他们都是人精,当然知道他的深意,也隐约猜到我们的关系,他们立刻承诺一定尽全力肃清那些对我的流言,然后一起举杯朝我敬酒,我接连喝了几杯便觉得有点头晕,这边白酒后劲极大,我喝得有些猛,所以非常不适,我靠在闵宝涞肩头微微发昏,闭着眼迷迷糊糊间听到一声非常熟悉的男音,从不远处的台阶下传来。
211 天堂
彩色灯光将祝臣舟的脸笼罩得非常柔和,是我从未见过的柔和,也许是我喝醉了,眼中一片迷茫,我看到的一切都是我渴望的样子,而我最渴望贪恋的模样便是这样的他。
祝臣舟高大笔挺的身躯挡住了舞池内女郎的风情与摇摆,光束从他头顶天花板洒下,像是圈住了他,他眼睛不知看向何处,一步步朝这边走来,黑色西装搭在腕间,同样黑色的衬衣,最上面扣子解开两颗露出精致凸起的锁骨,他唇角还沾着一丝红酒渍,将他薄唇变得那样性感而诱/惑。
这里原本就是处处充满澎湃的天堂,也有可能是地狱,所有人都怀着一颗赤诚而疯狂的心在此堕落迷茫,寻求刺激,我缓慢将眼睛睁开,祝臣舟已经站在我面前,他目光落在闵宝涞搂住我肩膀的手上,脸上平静没有一丝表情。
那两名男人从沙发上站起身和他打过招呼,祝臣舟也未理会,他直接坐在他们的位置上,其中一个男人叫来服务生送过一个干净杯子,亲自为他斟满白酒,祝臣舟看了一眼婉拒说,“我在包房应酬会客喝过红酒,这里就不喝了。你们不用拘束,该怎样怎样。”
两个男人和祝臣舟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将地方让出来,端着各自酒杯避到旁边的空沙发坐下,并且点了三个非常漂亮火辣的女孩作陪,很快便融洽到一起。
闵宝涞将指尖夹着的已经燃尽的烟蒂倾身撵灭在烟灰缸中,他对祝臣舟说,“你今晚有应酬巨文合作方。”
祝臣舟将盛放果茶的壶端起来,往杯子内斟了一些,他拾起后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可能比较喜欢这个味道,他喝光后又斟了一满杯。
他凝视着里面颜色绚丽的茶说,“属于美索那一边的合作方,比较信赖陈靖深,陈靖深死后,得知美索改朝换代,有要撤资单方面解约的念头,我私约他们聊聊,虽然不影响全局,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不希望因为我的上任,而导致任何一单老合约出现问题,这是我经商的失败,对外无法交代。”
闵宝涞将手从我肩头收回,他端着杯子喝了一口,似乎在细品味道,他对祝臣舟说,“这酒非常浓厚,你可以尝尝。”
闵宝涞已经这样说,祝臣舟自然无法再以果茶搪塞,他将茶水一口喝掉后,倒了大约二两白酒,他伸出舌尖舔了舔,眉宇展开说,“的确不错,岳父对于酒的研究,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祝臣舟一点点将那杯酒喝完,在他杯中已经见底时,闵宝涞忽然颇有深意说,“听闻你最近有派人出去在市场调查股份,调查的哪一家。”
我原本因为喝多意识有些涣散,但此时却忽然清明过来,我本能看向祝臣舟,他凝视酒的眼睛微微一眯,便立刻恢复平常,他将杯子移开唇边,一本正经说,“调查了宏扬。”
“哦?”闵宝涞笑了笑,“你野心太大,宏扬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撼动的,虽然蒋升平不足为惧,你们年纪相仿,手段相似,同样年轻有为,可按照我们老一辈人看,他是吃了他老子留下的家底,你是自己白手起家,如果你们真刀实枪拼地位,未必他能讨打便宜。可有句话你也不要忘记,虎父无犬子,蒋华东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厉害角色,他儿子在韧劲方面势必差不了。你们盘踞南省各有千秋,彼此私下也有合作,保持这样不是很好,为何一定要冒着极大风险撕破脸。”
祝臣舟翘起一条腿将整个身体陷在柔软的沙发内,他漫不经心说,“不想当帝王的反臣不是一个出色的臣子。我闲暇时间翻看史书,最敬佩的不是一力辅佐帝王甘为人下的忠臣良将,而是揭竿反朝招兵买马惹得天下尸横遍野的奸佞,虽然这样人多了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但岳父您想想,如果没有这样的人,帝王治理朝纲可能居安思危吗,可能充满惶恐吗,可能时刻拥有斗志吗,这些都没有,中国怎能传到现在,又何来什么灿烂文明。既然我有资本站在这个位置上,为什么不将压制我头顶的人拽下马,赢了我便取代他,输了我元气大伤,他也摇摇欲坠,最惨烈结局我们同归于尽,巨文不过几年,宏扬却已经数十年,谁赢谁亏明眼人自然清楚。这点都玩不起,我一辈子都在蒋升平之下,永无彻底成为帝王的一天。可正如岳父所说,他和我单枪匹马斗,未必能赢了我,蒋华东敢将宏扬交给他,就一定要承担从他手上毁掉的风险。”
祝臣舟具体是否调查宏扬我不清楚,但他确实是按照地调查了闵氏,闵宝涞一定听到风声才会这样开门见山,祝臣舟的应变能力也再一次令我惊讶,可我没有来得及惊讶多久,闵宝涞便握住我的手,他这个动作使祝臣舟原本微笑的脸忽然一僵,唇角无法控制的垂下去,表情阴森得恐怖。
我忽然觉得有些尴尬,虽然我早知道一旦闵宝涞成为我裙下臣,这样一幕早晚都会面对,不只是祝臣舟,还会是海城所有人。可它来得太快,我没有做好准备,措手不及,又无法躲避,我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然,便从果盘内拾了一片西瓜,放在嘴里咬着,遮盖我半张笑得极其僵硬的脸,闵宝涞语气温柔说,“沈筝和我相见恨晚,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你是我女婿,人脉颇多,以后有关沈筝的闲言碎语,想法设法压制掉,我不希望她跟在我身边还承担一些莫须有的委屈和罪名。”
祝臣舟将身体坐直后,目光盯着我面前摆放的水果拼盘,他说,“岳父的私人生活,我无权干涉,不过您和沈小姐的事,丞纹是否知道。”
闵宝涞对于他的两个女儿都格外纵容疼护,甚至有些溺爱,对于一个六十多岁,外孙都要降生的男人来说,想要梅开二度子女这一关异常艰辛,何况还位高权重,一言一行饱受诟病,祝臣舟明显是想捏住他软肋让他三思,打败我的计划,然而闵宝涞并没有为此罢休,他说,“丞纹那边先瞒着,我也不打算立刻怎样,沈筝还在为陈靖深服丧,我们私下来往就好。”
祝臣舟嗯了一声,他笑得有些无奈,“岳父,纸包不住火,承纹那里瞒着,可瞒不住天下悠悠之口,如果被曝光出去,闵氏和美索恐怕不好收场。”
闵宝涞似乎有些不耐烦,他最反感别人对他说教,尤其是晚辈,他蹙眉摆了摆手说,“这么多年为了丞纹和丞萝不受委屈,我没有动过凡念,如今我都这个年纪,难道我真要孤独终老吗。我每日一个人在空空荡荡的闵宅,我是什么滋味你们怎么知道。”
祝臣舟见他这样言辞决绝,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他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对于我的手段有些讶异,没想到我会在短短一个月内让一向老谋深算的闵宝涞如此态度坚决,甚至不惜以自己晚节作为赌注,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我有些发虚,只好装作宿醉头痛趴在闵宝涞肩头,他立刻非常紧张询问我怎么样,我嘤嘤半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闵宝涞没有再耽搁下去,他搂着我软绵绵的身体从沙发上起身,语气像哄孩子一般对我低声说,“好好,我们回去。”
祝臣舟跟随我们走出舞厅大门,乘坐电梯往地上一层,我们到达海上花正门口的停车场上,天色已暗,但还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天边微醺的月光和地面沉没于街头的霓虹交相辉映,我头发随风飞扬,遮盖住了脸庞,我看不清祝臣舟的脸,可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薰衣草香。他对闵宝涞说,“岳父,我送沈小姐回家,以免您再折腾一趟,到达后我亲自打电话向您报备,您司机在那边等您。”
祝臣舟说完刚要从闵宝涞手中将我身体接过去,闵宝涞忽然伸出另外一只横在我腰上的手推开了他,“不用,今晚我住到沈筝那边,不回闵宅。”
212 虚情假意
我偎在闵宝涞怀中因他这句话身体一僵,我微微仰起头看他的脸,灯光下他眼角和鼻翼两侧满是皱纹与斑点,他神情非常认真,并不是玩笑。
虽然我从迈出这一步开始便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男人女人说来说去还不是那点事,床上促进感情,床下维持感情,不可能有真正的精神恋爱,除非男人有问题。可当这一时刻真正来临时,我自以为豁出去的沈筝却还是无法坦然接受,我潜意识里有私心希望祝臣舟将我带离,可理智又告诉我,这样的机会必须把握住,才能有资格站在闵宝涞身边,堂而皇之争夺他名下的一切财富。
我脑子里几乎要爆炸了,左右两条路都充满艰辛与不甘,我根本不能抉择,索性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我将两条手臂交缠勾住闵宝涞脖颈,埋首在他怀中,他身上有极其浓烈的烟酒味,这样味道我在祝臣舟身上也闻到过,二者没有任何不同,但我发觉自己非常难以接受,我恨不得立刻推开他,逃离那令我窒息的空气,我必须拼命克制自己,才能按捺下来这份冲动。
祝臣舟朝我伸出的手缓慢退了回去,他对闵宝涞说,“岳父,其实这样急…没必要这样急。”
祝臣舟难得有一次说话断断续续毫无章法,闵宝涞略微惊讶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