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文萝笑了笑,便把那其中的弯弯绕绕细细都与他说了。白文轩听完,怔了怔,又问:“这样就能让知县老爷把那古纳人从牢里放出来吗?”
“应该不会,最多是改判轻点的刑罚。”白文萝摇了摇头,要是汉人,再交点银子,多求几次,或许还能放出来。古纳人的话,光看那天去求医,瞧着大家的态度就知道,这麻烦牵扯的事情多了去了。当然,凡事也没个绝对,若是能有成千上万的银子砸过去,谁能说那知县不会当场就放人。
“上次,那个胡老汉就是因为偷了东西而被打死,那个古纳人被关在牢里这么多天了,他不会也死了吧。”白文轩迟疑了好久,才有些忐忑的说道。
白文萝看了他一眼:“如果是这样,咱也没办法。”
白文萝垂下眼,这事从一开始,她就不看好,这等事情,很可能到头来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只是因为芸三娘坚持,所以她也就尽量帮着出主意。
“可是他若是死在牢里的话,娘岂不是报恩不成了。还有他娘一定会很难过吧,他还有一个弟弟呢,还有娘也一定会很难过的吧。”白文轩有些呐呐地说道,脸上慢慢现出许些恻然之色。
“这事咱们做不了主,别想那么多了。”瞧着弟弟那天真又善良的表情,白文萝心头微有些无所适从,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就站了起身往外走了出去。却没想,一推开门,竟看到外头又下起了雪。早上的日头,这会不知躲到那个旮旯里去了,才刚透点蓝的天再次被染上了一层浓重的灰,大雪漫天漫地,似要将整个世界淹没。
白文萝长长地吐了口气,站着发了好一会呆,直到白文轩出来叫她,她才又返身回去。
姐弟俩在家里待到快中午的时候,才终于听到芸三娘拍门的声音。白文萝松了口气,然后交待了白文轩一会一边儿玩去,待她问清楚了,过后再与他说就是。
刚把铺门打开,就看来一脸轻松的芸三娘,似大功告成的样子,且一见着白文萝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道:“今儿真是去对了,我就说早上这大晴天,是个好兆头!”
“外头风大,娘先进来喝口热水暖暖身子。”
“应该是没问题了,真好似老天爷在帮忙的一样。”芸三娘进了屋子,接了白文萝递上的热水,就接着道,“你说巧不巧,今儿我刚进宋府没多会,正跟宋夫人说着那事呢,还没等她点头。她家下人就进来说知县夫人来了,当时惊得我一哆嗦。本以为这事办砸了呢,可没想那宋夫人却让我起身先在一旁站着,然后她就请了知县夫人进来。随后你宋夫人把那雪花银饰递给知县夫人看,还让她试戴了一下。正好知县夫人今儿穿的是件绛红袍子,哎呀,她戴上后,衬着那雪花银饰,别提多好看了。巧的是那会天空忽然就降了雪,宋夫人便又带她去看了雪花,还给她念了几句诗,想是说到她的心坎上了,知县夫人是笑得合不拢嘴。于是宋夫人就趁着她高兴,又给她拿出那副观音送子图来,再添了几句好话,然后才开口为娘提了那事,没想竟就成了!娘当时简直是不敢相信,直到最后宋夫人点明了我的身份,得了知县夫人亲口保证,说定会让知县老爷把梅西朵儿子的流放刑罚收回,娘这才相信是真的”芸三娘一口气说完后,总算是喘了口气,喝了口水,面上还难掩激动。
白文萝却微一皱眉:“她没说会改定什么刑罚,万一是关个十年八年……”
“不会,宋夫人当时也问了这个意思,那知县夫人说不会的,这偷的银子当时都还回去了,也不是什么大罪,让我回家放心等着就是,到时会让宋夫人给递消息。”
“这样……”白文萝点了点头,即是如此,那就等着吧,但愿是她多虑了。
第33章 汉奴
为了让梅西朵早点宽心,芸三娘当天下午就往那李大夫家跑了一趟,把这好消息给梅西朵送去。
白文萝却提醒了一句:“流放罪虽多半可免,但要是改判个两三年徒刑的话,那梅西朵打算怎么办?是要在这西凉等她儿子出来,还是先上京州找她大儿子去?”
“这个……”芸三娘愣了愣,然后才有些迟疑道,“她倒是没具体说过这事。”
白文萝接着问:“她是得的是什么病?风寒吗?”
“大夫说是长年积劳成疾,加上前段时间的颠沛流离和这事的打击,还有天寒地冻,身子一时支撑不住就夸了。唉,她也是个可怜人,遇上这事谁能不着急。”芸三娘说着就摇了摇头,其实那老大夫说了,梅西朵能不能熬得过去,关键就看这一冬。所以她才迫不及待地把这消息给送过去,至少也是个希望,有了希望,才能支撑得下去。
“娘也别为这事太过于焦心,该做的咱都尽力了,余下的就看那知县夫人会送来什么消息,到时再计较吧。”白文萝别无他法,只得轻声宽慰了两句。
芸三娘点了点头,叹了一声,说了一句只能如此,便再无话。
忐忑地过了一夜,本以为这事怎么也得等上好几天才能得消息的。却没想第二天,还不到中午的时候,宋夫人身边的丫鬟就找上门,给他们递了消息。芸三娘自是千恩万谢,待那丫鬟走后,白文萝才在一旁开口道:“娘,看那信中说了什么?”
芸三娘应了声,有些紧张地拆了信,信写得很短,还不满一页纸,扫两眼就看完了。合上信后,芸三娘的脸色慢慢沉了下去,白文萝知道事情果然没那么顺利,当下也不问,只把那信接了过来。
“怎么会判为汉奴呢!这太……太……”芸三娘似喉咙被哽住了一般,胸口一起一伏,脸色更加不好了。
白文萝吓一跳,赶紧起身给她倒了杯水,拍着她的背道:“娘,你别急,其实这样也未尝不好。至少,马上就能放出来了。”
“萝儿,你懂什么。”芸三娘喝了口水,闭上眼睛缓了缓,才开口道:“被判为汉奴后,不但是自己一辈子为奴,就是子孙后代也逃不开这个命运了。而且,他们身上都将会被烙上奴隶烙印,与其这样……当初还不如就让他给判流放!这下可怎么好,我怎么跟梅西朵交待!”芸三娘边说,边摇着头,心里又是无措又是后悔。
白文萝看着她这样,暗叹了口气,便把那张信纸递到芸三娘面前,指着其中一行字道:“娘,你看宋夫人这里写的。”
芸三娘看了一眼,一时有些不明白,还待要问,却是一想,即怔住。
“其实这事,应该跟咱没什么关系,就算娘不去找那知县夫人,估计他也会被判成汉奴的。”信中宋夫人隐晦地提到,就在芸三娘去宋府的前一天,那李公子就已派人去拜访了知县。所以昨日知县夫人才会答应得那般痛快,可想而知,收回流放刑罚,改判汉奴,在芸三娘去宋府之前,就已经定下了。
白文萝顿了顿,又接着道:“娘,既然他被判为汉奴了,那就是说明谁都可以买,我想这也是宋夫人信里的意思。虽说咱以后不能给他脱奴籍,但只要给他办了通关文书,到时他一样可以随他娘去京州。至于以后子子孙孙的事,就以后再想办法吧,总会有办法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命保住。”
芸三娘沉默了一会,接过那张信纸,又看了一遍,然后喃喃道:“正月十三日,柳庄口的奴婢之市,辰时。”
“十三那日咱们就早点过去吧。”白文萝轻轻道了一句,其实眼下主要担心的是那李家公子,如果这改判为汉奴,真是他授意的话,那他定是抱着要将人买回去的心。
芸三娘也想到这事,即皱起眉头,像这种贩卖奴隶的事,如果有两家同时看上一个人的话,先是私下协商,协商不成后,唯一的解决方法便是竞价。而那李家,可是西凉首富,她们到时能拿几个银子去跟人家竟价。
“若真是李家公子有这个心思的话,那知县老爷根本不用把人拉到柳庄口去,直接让他从大牢里把人带走不就得了。”白文萝想了想,便轻轻摇了摇头,只是保不准有他身边的人动了这心思,比如,那李公子身边的小厮。
“也是这个理,而且那样的人家,想要什么丫鬟奴仆没有,哪用得着自己费心这事。”芸三娘点了点头,尽量说服自己。
白文萝心里却隐隐有些担忧,对那些有钱又有闲的公子哥来说,丫鬟奴仆确实用不着自己费心,但玩具却不同了。古纳人,还是被烙上奴隶烙印的古纳人,在这西凉毕竟少见。
第34章 奴婢之市(一)
随着数次的日升月落,正月十三如期而至。
天还未亮,白文萝便从床上坐了起来,利索地给自己梳了个丫髻,然后找出原来那件枣红色的小棉袄穿上,里头穿的是件窄袖的棉衣,特意加厚的袖口紧紧包着手腕。身上收拾好后,她思索了一会,便打开矮柜,拿出那放针线的篮子,指腹轻轻抚过那长短不一的绣花针……
“娘,为什么起这么早?”屋外传来白文轩有些模糊的声音,应该是刚醒。
“前天学里就开课了,这读书的事可不能偷懒,快,赶紧洗漱一下,早膳娘已经做好了,你吃完就早些去书院。”
“哦。”白文轩乖乖的应下,白文萝这会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同他一块儿洗漱了一番,然后一家人坐在一起闷声吃了早膳。气氛有些压抑,白文轩似心里明白一般,安静吃完早点,就拿起自己的书包上书院去了。此时天才灰蒙蒙亮,芸三娘昨晚去车行包的马车已经在门口那候着了。
“你老再等一会儿,我进去拿点东西,马上就走。”芸三娘对车夫道了一句,便回身进了屋。
白文萝随芸三娘进房间,便见芸三娘从箱子底下拿出一小漆盒,打开,里面放着十个白花花的银元宝,每个都有十两重,底下还放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这是她舅舅走前,除了现在的这间铺子,最后还给他们留下的二百多两银子。
“本来这些东西是要留着,一部分将来给你做嫁妆用,一部分留给轩儿。可是这回,只能先紧着这事了。”芸三娘抚摸着那些白花花的银子,似想起了她哥哥临终前,把这漆盒和房契交到她手中的那一幕。她轻轻叹了口气,也不多耽误,马上拿出压在底下的那张银票。迟疑了一下,再又数出三个银元宝,然后才盖上盒子,锁好,放回原来的地方。
其实,在柳庄口那货卖的奴婢,一般都是中等以下的价钱,基本上没有超过二十两的。真正值钱的,像那些相貌不错又能歌善舞的小雏儿,人牙子都是有特定的买家,不会给拉到柳庄口那自显掉价。但眼下这事不同,白文萝看着芸三娘拿出那么多银子,就知道娘对这事极为看重,她也不说什么,只思索着一会自己该怎么做能顺利促成这事。
芸三娘把银子银票小心放好后,才有些犹豫地对白文萝道:“萝儿,要不你就在家里等着好了,那地儿实在不是个姑娘家该去的地方。”
“娘怎么又说这话,昨儿不是已经说好了么,我到时就在马车里待着,不会出去的。”白文萝一听芸三娘似要反悔的样子,心里吓一跳,她昨天费了多少口水,才让芸三娘答应带着她一块儿去的,可不能让她临时改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