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自个看看。”白文萝不好阻止他的动作,而且要阻止也已经来不及,她只得笑着道了一句。
“行行,您都瞧瞧,我这的镜子在这整个西凉城可是有口皆碑的。”那摊位老板嘿嘿笑着,这会又有两个人上前来要看镜子,他便把热情转移到了新到的客人身上。
白文萝沉吟了一下,又悄悄转了转手中的镜子,却发现身后那栏杆上的人影已经不见了。她怔了怔,忍住没有回身去看,后又觉得自己似乎太多事了,注意那么多干什么,那人与自己有什么相关的。她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就放下手中的镜子。
而那摊位老板一见她摇着头放下手中的镜子,以为她是不打算买了,心里顿时有些不满起来。这小姑娘,瞧她身上的穿着也不似那穷得叮当响的人家,而且也在他这看了这么久,挡住了多少客人了都,这会儿却不卖,不是给他找晦气,他今儿还没做成一笔生意呢!
只是不满归不满,但凡是做生意的都明白和气生财的道理,所以他还是挤出笑容来。不死心地拿起一面芙蓉雕花的镜子,递到白文萝跟前,使劲地推销道:“姑娘是不满意那个吗?那你再瞅瞅这个,你看着背面的芙蓉花,雕得多精细,还有这镜面,里面映出来的人影多清晰,买一个吧。才一吊钱的事,多划算,而且这不似那水银镜子,一摔就坏了,这结实着呢,多摔几次都没事的。”
白文萝刚要说话,却忽然觉得脊背一凉,她心中一惊,面上不动声色地抬起眼。街上的行人依旧熙来攘往,热闹非常,而那一瞬,她却明显感觉到有一道视线锁住了她,那种感觉让她不由就握紧了手心。
那老板自然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他瞧着自己这么巴拉巴拉说了大半天,可眼前的这小姑娘却连点表情都没有,还是那么傻愣愣地站着,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难不成是个傻子?这大过年的,真是晦气!算了,算了,还是赶她走吧,免得影响了自己的正经生意。那老板这般想着,就要开口轰人的时候,这时却有一位锦缎长袍的年轻贵公子走上前,伸手将那面镜子拿了过去,然后扬起嘴角,有些吊儿郎当地一笑:“这镜子也能照到对面那天香楼的景色吧。”
那镜子老板先是一愣,然而生意人都是九转十八万的心思,再加上他一瞅这位公子身上的穿着,他即笑眯了眼,顺着贵客的话点头道:“那个当然,我这镜子照什么都很清晰,您瞧瞧,连那天香楼门窗上的雕花都能瞅得着呢!”
“没错,确实很清晰。”那一脸笑意的贵公子点了点头,说着就掏出点碎银子扔下,接着似无意般的往旁边略略一扫,微微勾起嘴角,修长的手指在那镜面上轻轻敲了敲,然后才转身走开。
从那人过来,到拿着镜子离开,前后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那老板才卖了一面镜子却多赚好几面镜子的钱,自然是乐得眉开眼笑,倒也就不在意刚刚那个小姑娘买不买的事情了。而白文萝却在那会功夫里一直就紧绷着神经,直到他离开后才悄悄松了口气。刚刚,她觉得自己似被野兽盯住一般,那种潜伏的危险,既熟悉又陌生,这在飘雪的冬日,她的手心不知不觉就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白文萝轻轻吁了口气,然后转头往萧蜜兮那一看,正好赵文从萧蜜兮身边走开。她便收拾好情绪,转身朝那走了过去。
“萝妹妹,真是太好了!”她一走过去,萧蜜兮马上就拉住她的手,朝她笑弯了眼,露出一对小梨涡来。
“好什么?”白文萝一时不解。
“还想瞒我,我刚刚还纳闷呢,小武怎么会那么别扭。原是看到萝妹妹不好意思呢,小丫头,这下也轮到你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笑话我。”
“原来萧姐姐跟赵文哥都已是无话不谈了。”白文萝眼珠儿一转,就一脸戏谑地看着她。
“死丫头,都要定亲的人,嘴巴还这么不饶人,以后小武指定被你管得死死的!”萧蜜兮又红了脸,想掰回一局,却发现白文萝听了这话后竟还是面不改色。
“原来萧姐姐这就已经想到婚后的事情了。”白文萝又是一笑。
“你这个死蹄子,瞧我不撕了你的嘴!”萧蜜兮瞅着自己说不过她,又没她那么厚脸皮,又羞又气,只好动起手来。
“好姐姐,这儿可是大街上呢,姐姐就是要罚我也得等到回了家,到时随姐姐怎么罚都好。”
“哼,就饶你这一回。”萧蜜兮刚刚也不过是作势一下而已,哪敢就真在这大街上胡闹起来。而且这等羞人的事,原也该是在闺房里悄悄儿地说的,刚刚压着声音说的那几句已经是过了。
白文萝知道这小妮子面皮薄,且逗这一逗就够了,再说下去估计就得真翻脸了,于是便拉住她的手转了话题:“对了,你刚刚不是说有个事儿想要怎么吗?”
萧蜜兮这才想起自己刚刚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赵武给打断了。如今白文萝这么一提,更是觉得不好意思。不过一想她们以后就会是妯娌关系了,这事倒也没那么难开口,于是便笑道:“其实,我是想让萝妹妹教我一下那洒线绣,我想自己好好准备那些绣品。”
半年前她看到白文萝同芸三娘共同绣了一件蹙金牡丹彩碟戏花罗裙。那就是用的洒线绣,听说当时是用了三股线、绒线、捻线、包梗线、孔雀羽线、花夹线六种线、十二种针法绣成,成品金翠华美,鲜艳异常。
其实当时她看到那条罗裙后,早就想让白文萝教教她了,只不过这种事情实在不好开口。再来她也不是那么迫切,所以当时也只是一个念头罢了,直到从父母口中知道自己的亲事定下后,她才想好好准备一下自己的绣品。
“原是这事,我还道是什么呢。以后萧姐姐空的时候,来我家一起做几回针线活,我细细与你说几回就是了,也不是什么难的。”白文萝很痛快地就点了头。
“怪道刘婶总是对萝妹妹赞不绝口,这般的性子连我也喜欢得不行呢。”
“赶紧走吧,我娘指不定都等得不耐烦了。”
两人说说笑笑地加快了脚步,可就在他们快走到南街那家胭脂铺子的时候,却发现那附近围了一圈人,整条道路几乎被堵住。白文萝心里倏地一惊,随后就听到路边有人说,刚刚有个女人带着个孩子走在路上的时候,被李家小霸王骑着马给撞伤了。她脸色一变,接着就听到从人群里面传出一个女人断断续续的嘶哑哭声,萧蜜兮顿时有些慌了,不由抓住白文萝的手道:“不,不会是,芸婶和轩哥儿吧!”
白文萝没理她的话,前面的人围得水泄不通的,她一时间挤不进去,便张口喊了起来:“娘!文轩!”
第23章 古纳人(一)
只是这里看热闹的人实在太多,白文萝刚一张口,就发现自己的声音完全被周围这嗡嗡吵吵的杂声给压了下去。再扯着嗓子也只有站在她旁边的几个路人转过头,不解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转过头去。
里头传出来的哭声断断续续,并且非常嘶哑模糊,加上周围这么多杂音,她一时间无法辨清那到底是不是芸三娘的声音。而人这么多这么乱,光是凭她这点力气是根本挤不过去的。萧蜜兮更是慌了,周围吵乱成这样,又大都是男子,她们两个姑娘家,光是站在这里就已经很不妥了。若是想要穿过去,或是挤进去看一眼的话,肯定是免不了同旁人发生身体上的摩擦。她紧紧抓着白文萝的手,很想马上把她拉离这里,可是万一那受伤的人,真是芸婶和轩哥儿的话……
挤不进去,有闲心凑热闹的人太多,白文萝微蹙着眉,冷眼看了看周围的人,即转头朝萧蜜兮悄声说了几句,然后就抓出一把铜钱偷偷塞到她手里。
萧蜜兮愣愣地接过那把铜钱,还要开口询问的时候,白文萝已经轻巧地抽出自己的手,往旁边钻了过去。萧蜜兮才张了张口,白文萝就已经找上了几位过来看热闹,看着像是乞丐模样的人。只见她低声跟他们说了几句,又拿出一把铜钱交到他们手中。萧蜜兮咬了咬唇,压住心中的怯意,只是不敢找男子,而是瞅准了一位身材粗壮,农妇模样的女人走过去,厚着脸皮,照着白文萝刚刚跟她说的话,结结巴巴道了出来……
于是就在围观的人正凑得热热闹闹的时候,旁边忽然有人扯高了嗓子,高声吼了出来:“百花楼那有一群骚娘们正跟几个老爷子在外头打架呢,大家快去瞧啊!”这话一出,大部分人都有些愣住,似一时没反应过来。却紧接着又有几个人同样这般喊了出来,这会凡是听到的人都不再迟疑,哗地一下全往流金街东面那条小胡同里的百花楼跑去。且个个都怕自己比别人跑慢了一步似的,那股冲刺的劲头就跟要挣夺奥运金牌一样。
看热闹,这是延续了千年,国人不变的爱好。越是刺激就凑得越紧,所以比起一次已经发生过的交通事故,正在上演的色情纠纷显然是更吸引人。
成功把这些围观的人引开后,白文萝和萧蜜兮这才看到那被马撞伤,倒在地上的妇人和小孩并非芸三娘和白文轩。而且他们身上的穿着,虽然很褴褛,但还能看得出来那不是汉人的服饰,再者他们的五官又相对一般人要深刻一些。难怪刚刚那么多人看热闹,却无一人去报官或是帮忙找大夫。
这里的汉人异常排外,特别对于是不同地域的外族人更是排斥。这样的心理不知是因为不了解而产生的抗拒,还是因为高傲自大而产生的排斥。总之只要是外族人,就连出来买东西,都要比汉人多付一点钱。比如住店,同样的房间,汉人若是一两银子一天房价的话,外族人住就得一两一钱银子一天,这似乎是大景不成文的规定。
看清楚不是芸三娘和白文轩后,白文萝松了口气,萧蜜兮却在一旁悄声道:“好像是北齐的古纳人呢。”
“先找我娘去吧。”白文萝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面上神色淡淡,她不想多管闲事。
“可是……”萧蜜兮有些迟疑,自周围围观的人散开后,那古纳妇人也慢慢收了哭声。就要抱起那额头还流着血,面上有些脏兮兮,大约七八岁的古纳小男孩。而那古纳小男孩却挣扎了一下,朝那古纳妇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就自己咬着牙站了起来,一边还扶着那古纳妇人。
“萝儿!”正好这会旁边传过来芸三娘的声音,白文萝一转头,就看到芸三娘带着白文轩从前面一家铺子里走了出来。
“娘。”白文萝吐了口气,正要过去,只是当芸三娘看到了那两个古纳人后,似愣了一下,然后就在前面停了下来。白文萝微怔,却不想这会那正扶着古纳妇人的古纳小男孩,忽然咕咚的一下,就往那地上倒了下去。那古纳妇人顿时发出一声惊恐慌乱的呼喊声,嘴里连续且快速地说着一些异族语言。
周围又开始慢慢聚集起围观的人,那古纳妇人抱着那个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小男孩,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后。就把那小男孩放到地上,然后自己也跪在地上。一边流着泪,一边朝着周围的人结结巴巴地说着汉语:“求……求求,帮,帮,大夫!大夫!”
由于这里的汉人排斥外族人,所以就是连大夫一般也是不接受为外族人看病,除非有汉人带他们去找大夫,否则是一概是拒之门外的。
那古纳妇人说着就已经开始朝着围观的人磕起了头,挂在她胸前的那些花花绿绿的环佩,因她这样的动作,不时发出叮当的声音。那古纳小男孩苍白着脸,额头上沾着暗红的鲜血,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落着雪花的街道上。沉郁的天空还不停地飘下零星的雪粒,天气似乎又比刚刚阴冷了几分。那古纳妇人的声音已经求哑了,周围围观的人面上渐渐露出恻隐之色,但却依旧没有人上前伸出援手。可能是拉不下面子,可能是怕会沾上麻烦,也可能是怕自己会被骗等等各样的心理因素。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冷眼旁观的时候,芸三娘站了出来,朝那古纳妇人走了过去,微弯下腰,手扶了扶她的胳膊说道:“大嫂子,别跪了,赶紧把孩子抱起来,我带你去找大夫。”
芸三娘走上前后,白文萝马上就往那迈开脚步,却又顿住沉吟了一下,然后转头对萧蜜兮道:“萧姐姐,你先回家去吧,咱出来也有段时间了,没准你娘都找你了。”
“可是……”萧蜜兮看着芸三娘帮着那古纳妇人把那小男孩抱了起来,又扶着那妇人从地上站起来后,她心里跟着松了口气,却同时又有些担心,毕竟救助外族人,而且还是这种落魄的古纳人,在汉人心里,其实并不是件光彩的事情。
“看样子今儿是买不成胭脂了,我改天再陪萧姐姐出来吧。”白文萝说着,朝她抱歉地一笑,然后就走上前去给芸三娘搭了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