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春和把身上带着的钱全给了她,连手上的镯子都摘了。

“我不跟你客气了。”张泽兰说,“这份情记在心里,总有一天我会报答你。”

顾春和嗔怪道:“行了,咱俩谁跟谁!话说回来,你知道我父亲的下落吗?”

张泽兰讶然,“你父亲打伤了李仁,析津县都发了海捕文书了,你还不知道?”

顾春和脑子嗡的一响,紧紧攥着她的手,“怎么回事?你说明白点。”

“就是你逃走的第三天,李仁堵着你家门口要人,差点把你母亲的棺椁撬开。你父亲假意服软,结果袖子里藏着匕首,好家伙,一刀就刺中了李仁,可惜失了准头,只扎在他肩膀上,没弄死那个混不吝。”

“当时乱极了,李家人忙救他家郎主,我们街坊邻居帮忙打掩护,你父亲趁乱跑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后来北辽打进来,县官先跑了个没影儿,估计这事就没传到汴京来。”

张泽兰提醒道:“你可小心点,说不定李仁投奔他姐来了。”

顾春和脑子乱哄哄,下意识否认说:“不会的,李家在燕山府经营多年,怎么舍得抛家舍业来这里?析津县也是燕山府属地,丢了城池,他们应该想办法打回来,将功赎罪。”

“你还是这么单纯。”张泽兰摇摇头,“不说这个了,郑行简也在汴京,他现在可不得了,成举人老爷了!还被太学取中,每月都有钱拿,唉,想当初郑家还不如我家呢。”

这人也是一条街上的邻居,早先郑家穷困上不起学,郑行简还跟着父亲学过好几年,父亲很欣赏郑行简,说他刚直坚韧,天资聪颖,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父亲的话还在耳边,可他人在哪里?

排解不出的哀愁挤在心头,顾春和一心担忧父亲,全然没注意到茶摊前的谢景明。

“初一十五太学放假,他也应该在这附近。”张泽兰抻着脖子到处看,忽直着一处笔墨摊子兴奋大喊,“在那儿!阿简,阿简,你看谁来了!”

一人从书桌前立起身往这边看来,他穿着洗得褪色的蓝布襕衫,修眉凤目,轮廓澄明,是个极为清秀俊俏的年轻男子。

当他看见顾春和,笑纹就像阳光下被吹皱的湖水,一层一层荡漾开去,直达眼底。

“春和,我一直在找你。”郑行简的喜悦简直要溢出来了,“老天有眼,终于让我又遇见你了!”

“阿简哥哥!”顾春和笑着,眼中闪着泪光,他乡遇故人,总是让人欣喜的事。

熏风拂过,浓绿欲滴的树荫哗啦啦地响,好像有无数人欢快地拍着巴掌。

谢景明抱着胳膊,面无表情靠在树干上。

小门小户,读书人,平淡的日子。

阿简哥哥,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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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柳枝儿在微风中摆动,风带着远方山谷不知名的花香,轻轻摩挲着郑行简的脸,那痒便从脸上,一直流到了心里。

“春和,你现在住哪里?”他柔声道,“如果住别人家不方便,可以去我家,我娘开了间豆腐坊,前店后宅,地方宽敞得很。”

张泽兰噗嗤一笑,“人家现在是国公府的姑娘,你看她身上穿的戴的,是咱们用得起的吗?真是读书读傻了。”

郑行简白皙的脸上浮现一层红晕,“春和才不是贪图富贵的人,她和你不一样。”

张泽兰捏起拳头连连锤他,佯怒道:“你小子每天不呲哒我两句,就过不去是吧?小心我把你笔杆子撅了。”

郑行简边躲边嘟囔着什么,却是不敢还手。

顾春和抿嘴笑起来,真好啊,几个人这样斗斗嘴,打打闹闹,好像又回到以前无忧无虑的时光。

“你笑什么?”张泽兰嘟着嘴,“你不帮我,还笑我!”

顾春和说:“你们两个从小见面就吵,长这么大了,一点没变。”

张泽兰却说:“才不是,别看阿简长得斯斯文文的,嘴巴坏极了,他和谁都吵,就是和你不吵。”

郑行简的脸腾地红到耳朵根,嘴唇翕动几下,没否认,看顾春和的眼神亮得惊人。

顾春和微微怔楞了下。

这一年,她被迫在挫折苦难中成长,早从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变成别人一个眼神都要反复掂掇的人了。

纵然郑行简什么也没说,但他那幅样子,相当于什么都说了。

或许相互之间很熟悉,顾春和诧异,尴尬,脸也微微地发烫,可与世子等人不同,她并不觉得棘手厌烦。

甚至隐隐有种乍开闷笼似的轻松。

可能是错觉,风好像变大了,松涛声四起,使人感到一阵的寒意。

顾春和下意识将半臂领口拢紧了点。

郑行简仍固执地邀请顾春和去他家住,“且不说顾先生于我有半师之谊,我有照顾你的责任。国公府好是好,和咱们的门第比起来,一个天一个地,门口扫地的都拿鼻孔看人,想来你也住不惯。”

太学里有用功读书,靠真本事考进来的监生,也有走人情后门进的纨绔子,那些人不好好读书,成天声色狗马饮酒六博。郑行简很瞧不上这些人,连带着对世家公侯也没多少好感。

“一块住的还有咱们的老街坊,陈大娘,王镖头,彼此知根知底,都是踏实过日子的人。”他说,“我不敢说他们个个真心待你,起码比起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他们更可靠!穷帮穷,富帮富,官面儿帮财主,不是一个层面的人,拢不到一块去!”

这番话说到顾春和心坎里去了,泽兰羡慕她的吃穿用度,然其中酸辛,生恐一步踏错之后万劫不复的忧恐,也只有她自己知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