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今他偷师了国手精研数十年的棋阵,其功力不可同日而语。杀阵最难之处在于将落子之处尽数记下,可金乌又有过目不忘之才,要做到此事可谓轻而易举。
有门生强作镇定,嚷道:“荒唐,什么杀阵!活人怎能似死物一般摆布?瞧咱们帮主,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如今更是沉着从容,丝毫不惧!”
众人转眼一看,只见地上撇着两只金瓜,能大梁已一溜烟转到了殿柱之后,正紧张兮兮地探出脑袋来窥视殿中情形。见有弟子回头看他,他满脸虚汗,一巴掌打歪了那弟子的头,骂道:“看什么看!国手的阵…能……能是老子应付得了的么?”
罗刹鬼手腕一翻,十指紧紧扣住从箭袖里滑出的黑子。
就在一刹那,黑棋如流星般飞出,飕飕破空,疾钻入人群里。
痛呼声在数处同时响起。有人被撞着了肩腿,只觉像被铁锤打着了似的,疼痛不已,不得不踉跄着挪了步。
黑子左弹右跳,像被算计好了似的连着打向数人。往黑衣罗刹提剑刺去的门生被绊了腿,往后退避的弟子又结实地撞上了人墙。一时间殿内乱如沸粥。人人惊惶避让,却被那小而沉的棋子儿打落了刀剑,砸青了眼窝。
惶乱嚷声四处蜂起,各派弟子七嘴八舌地大嚷,“别挨着我!”“盘山的光瓢儿,把你的腿收回去!”“我也不想退,可这棋子一直打我!”
躲在柱后的能大梁忽觉不对,只见混乱里旋出一道披红,竟游蛇似的将自己同殿柱结结实实地捆在了一起。罗刹趁乱挣脱了披帛,还顺带把几个弟子也给他捆上了。一群江湖弟子脸贴着脸,手脚交错,哭天抢地,捆得同粽子一般在地上拼命挣扎。
能大梁也同他们捆在一块儿,只觉勒得紧了,肉里火辣辣地疼,遂狼狈大喊,“红烛夫人!松开,快松开,别管那狗入的小子了,咱们要没气儿了!”
一片喧声里,黑衣罗刹缓步踏上斜阶。
他站在了茶船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坐着的众人。恶鬼的身影挡住了殿门外射来的日光,像一片挥之不去的墨云。
金乌望着座上之人,碧眼幽瞑,冷声道:
“还有谁,一起来罢。”
第292章 (十五)罔圣罗刹相
方桌忽而倾倒,茶?k、箬叶裹篮一齐掀翻,迎面朝黑衣罗刹翻倒而来。
厚实的方桌砸向金乌,好似翻卷的浪头,呼啸着扑面倒来。金乌猛地伸臂去抵,护臂甲格格作响,险些将他手臂砸坏。
刹那间,桌板生出裂纹。罗刹鬼打了个激灵,想抽身避开时已来不及。紫檀桌裂成两半,木屑飞尘浇了满头满脸。在断裂的桌板后,那两眉长似拂尘的方丈猛然起身,手里利器金光闪烁,疾如生风地刺向他的胸口!
朗思方丈干瘦的手里紧攥着一枚金刚杵。
此物常作降魔伏妖用,无坚不摧。如今长眉朗思手里的这杵长十六指,两端各有八股刃,锋锐难当。杵尖直向着罗刹鬼心口,要将他寸肠剜出。
老方丈两目通红,纵然作出沉稳模样,眼里却恨意尽显,活像魔罗杀者。朗思面上石壑似的细纹一齐震颤,暴喝道:“一人足矣!老衲今日愿破一回杀戒,夺得你性命,黑衣罗刹!”
五年前固灯住持被毒水腐蚀骨肉,一副白骨架子悬在莲花村口吹着寒风。千僧会上群僧血染宝殿,更是教素来吃斋念佛的住持甘愿提起屠刀。
金乌一面疾退,一面望着那金刚杵,虽面带薄汗,却讥笑道:“你自己拿着密宗的宝杵,本就是歪门邪道,破不破戒又有什么干系,是要做样子给佛祖看么?”
身后忽而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不,要对付罗刹的人还有一个。”
迷阵子不知何时已闪身至罗刹身后,眼皮仍耷拉着,可鹤氅却一摆,掀起呼啸狂风。
“也算上我。”迷阵子意慵心懒,却依然强打精神道,“虽然我倒是无所谓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儿啦,但既然坐了武盟的位子,便也不能干吃白饭。对不住啦,小罗刹。”
他的袍袖拂到身上时,竟教人觉得天旋地转,日月无光。金乌早领教过他的手段,此人虽无杀心,可一举一动却也着实能取人性命,不得轻视。
如今迷阵子将宽袖一摆,罗刹鬼便被猛然甩出。金乌打了个激灵,只觉身体仿若一片轻飘云彩,被这人悠悠然摆开来。可这一甩竟把他推到了此时正怒不可遏的朗思方丈面前,朗思正手持尖利的伐折罗,向他直刺而来!
罗刹鬼在空里一蜷身,避开了金刚杵尖。可那八股刃却闪不开,被结结实实地割在了背心。
一股剧痛从背后传来,刃片划开衣衫与细布,将方才结痂的刀伤割开。可这仍不算完,金刚杵砸来的劲道极大,把他撞得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这一砸竟是教金乌蓦然惊醒,剧痛游离全身,将凭着血苦实压下的烈毒唤醒。他倏地跪在了地上,一张嘴便有一口血水吐出来。
众人见黑衣罗刹忽而跪地,皆惊愕不已,旋即又大喜过望。被披帛紧紧捆着的能大梁挣扎着嚷道:“快,快把这小子杀……不,把他腿脚打断,别让他再乱蹿!”
金乌咳了几声,头脑浑浑噩噩。他跪伏在地,爬不起来,感觉自己在流血,背上火辣辣地发疼,摧心剖肝的疼痛逐渐攀升,直至攫住他的全部心神。
江湖门生七嘴八舌:“谁去?反正我是不敢……”
“这模样准是他扮出来的,好好的一个人,怎就吐血了呢?”
有人摸出几枚脱手镖,“那便别过去,咱们拿暗器砸他。”
武无功沉默了一会儿,忽而粗着脖子喝道:“不得轻举妄动!各派弟子尽数退下,不可拿暗器掷他!”
可此话出得太晚,已有好事之徒将铁镖脱手而出。只见银星数点,铁镖似翩飞拙燕,又听得风声呼啸,石、刀、箭、叉如骤雨般朝着黑衣罗刹纷纷落下。
本该被扎成蚂蜂窝一般的罗刹鬼却倏地跳起身来,风驰电掣地伸手一捉,将身上短帔一卷,竟将那投来的暗器一一挡下,揽在怀里。众人只瞥见他抬起一张惨白面庞,嘴角仍挂着垂落血珠,两眼却狠戾凌厉。
罗刹将短帔一抖,喊了一声:“去!”于是漫空里银光闪闪,先前投向他的尖刀飞石又飕飕往座上之人飞去。
武盟后生皆忘了一事,黑衣罗刹最教人闻风丧胆的不是他的精妙刀技、纯熟剑法,而是他的暗器。
同样的飞刀暗箭,在江湖门生手里便掷得绵软无力,可在罗刹手中,却使上了“五心之技”。一心分作五心使,每一支飞剑都划出独一无二的曲弧,奔向不同之人!
宝殿里人喧步乱,一地狼藉。江湖弟子们抱头鼠窜,哀叫连连。连端坐于殿上的各派之主也不由得神惊色变,出手打落袭来的暗器。一片混乱中,朗思方丈长须与白眉飞舞,宛如菩萨忿怒相,手执降魔杵朝罗刹奋起而刺。
对着尖利刺来的杵尖,罗刹反而冷笑:“法藏寺方丈,我记得你。”
朗思暴喝:“我也记得你这毛头小贼!记得你在千僧会上率候天楼众鬼杀了多少无辜寺僧!”
“可我却记得你的步法。”金乌道,“你平日念佛皆是两步六字,步履快慢都是一样的。我去过缩博契在吐蕃的佛堂,你和红教人的身法一模一样。”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的一招一式,我都能学。还要和我打么?如此只是白费功夫,空耗气神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