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望着他的身影,从他的神色里看到了坦然。他来这处仿佛就是来送死的,江湖榜上五位名列前茅的高手正在他眼前,更有千余名江湖门生将四下里围得水泄不通,无论是谁都插翅难逃。
良久,终于有人打破了死寂。
武无功总算从震惊与愕然中回过神来,蹙着两道剑眉喝道:“真是死心不改!凭着那一张和武某好侄儿极像的脸,便想教咱们相信你么?”
金乌嗤笑道:“武伯伯,信不信由你,但我如今花不了太多工夫同你纠缠。”他望向武无功身后的白衣女人,扬起的嘴角处现出冷冽如刀锋的笑意。
“我今日来,为的还是天山门玉白刀客。”
哪怕是金乌自己心里也明白,如今去辩明他真身也毫无用处。信的人自然会信,不信的人一辈子都觉得他不过是个仿冒的赝品。而他去拆穿左不正亦是徒劳,在场不会有人信他口里吐出的任何一个字,只因他是黑衣罗刹。
武无功怒道:“候天楼素来紧咬着天山门不放,你如今又来纠缠玉白刀客,究竟是作何缘由?”
扮作天山门弟子的候天楼刺客们齐刷刷起身,拔剑指向金乌。一时间,宝殿中寒芒大盛,冷冽剑光横在黑衣罗刹与武林众人之间。
金乌微微偏过脑袋,只是佻薄地笑道:“你将她面纱揭下来,看看她额上有没有如意纹,便知道我寻她是为何事了。”
“这…你……”
“我是说,她不是玉白刀客。”金乌冷冷地盯着一袭雪衣的夜叉,索性将真话一股脑地吐出来,“整个天山门被偷梁换柱,如今空有其表,里头是候天楼!”
顷刻间,宝殿内外一片哗然。
比之方才,如今正仿佛是有人往一潭死水中一个劲儿地倾了千百块卵石,将水花搅得哗哗作响。江湖门生们愕然地望向身旁作天山门弟子模样打扮的人,他们很安静,仿佛是没一丝声息的木人儿。
方才争夺玉璜时,他们也并未出手,而是本分地坐在马凳上。可有人瞥见了他们眼底的凶光,那并非在冰封雪山中虔心练剑的人应有的眼神,而更像盘旋于空的食人白鸷,在寻着啖人血肉的良机。
“口说无凭。黑衣罗刹,你能拿出什么证据来说明――你说的是实话?”朗思方丈缓缓摇头,褶子底下的两眼幽邃而冽厉。
金乌沉默了片刻,摇头道:“没有证据。就算是有,你们也不会信。”
“信不信是一回事,你能不能证实又是另一回事。罗刹啊,你这小娃娃除却杀人取命、血口喷人外还剩什么本事?”朗思方丈怒道。
众人初听他的话时只觉惊愕,可仔细一想,又觉不应相信恶鬼所言。弟子们举着剑大嚷:“不错,这贱鬼本就没什么本事,只会来这儿恶意中伤抹黑天山门和各位前辈!”“凡他所言,一句都不得信,看他还能扯出些什么谎话!”
喧声沸起,人群中又有人怪声怪气地嚷道:“黑衣罗刹,你是不是大字儿不识一个,不懂外墙上贴的大会规矩?你若是想搦战玉白刀客,得把江湖榜上在她之下的人全打赢过一轮才成!”
金乌耳尖,听到了这话,回头漫不经心地问道:“那我若是真全将他们打趴下了,谁都得听我好好说话了,是么?”
门生们料定他绝不可能赢,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不敌人多,黑衣罗刹势单力孤,在江湖榜上岌岌无名,定会吃个大败仗。于是便阴阳怪气地起哄道:“是啊,是啊!你若是有那个本事,谁会不听你说话?”
“记住,一个都不能落下,每一位帮派之主都得交过手,且要占了他们上风才行,哈哈!”
各帮主对这群胡言乱语的弟子颇为无奈,面上却也挂着自得之色,蔑然地望着罗刹鬼。武无功冷哼一声,安抚似的摸了摸颜九变的肩。
一声嗡鸣忽而震住了众人两耳。
喧闹声渐渐止息,自四面八方飘来的哄笑和讥刺倏时没了声儿。在重重人影之中,黑衣罗刹拔刀出鞘,雪亮的刀光映出他翡翠似的两眼,那对眼里写满了冷毅和疯狂。
剑尖向座上的武盟众人晃了一周,最后停在白衣刀客的身上。罗刹鬼持刀而立,刀锋遥指武盟众人,更是在指着候天楼的夜叉。
“把在这儿的人,一个个打赢?”
金乌平静地道:
“好啊,我正有此意。”
第289章 (十二)罔圣罗刹相
一溜儿敞车正停在路边歇息,这里是天府的僻静处,往来人稀,只有一树石榴花开得红艳似炬。马夫坐在前室里,刚解了羊皮水囊想喝几口水,便忽见有一群黑影从街巷里蹿来。
“谁…是谁!”马夫警敏地喝道,从身侧抽出腰刀。仔细一瞧,这马夫身段结实有力,肌肉微隆,身手矫健,不似个马夫,倒像个刺客。
黑影陡然闪身至面前,马夫只瞥见了一张被黑布围裹得严严实实的面庞,其上缀着一对鹰隼似的利眼。他抽刀去劈,却忽觉背后猛地打来一棍,力道贯穿至胸口,背心火辣辣的,胸前亦疼痛欲裂。马夫的两眼前迅速笼罩上黑雾,他软瘫了下去,露出背后伫立着的男人的身影。
那男人收回了手里的绿竹棍儿,随性地挂在苇带上。他身上披着候天楼的漆黑缎衣,前襟松松垮垮的敞着,沾着未干的酒水。他踢了踢那马夫,便有几个土部刺客从后奔上来,把他们这不省人事的同僚用麻绳捆了一捆。
男人将头探出前室,只见其余车上的马夫也都被土部刺客敲晕了脑袋,被一个个从车上拖下来,捆在一起。
“老子初到候天楼时,楼里的刺客身手都不孬,一个个都是方开刃的利刀。”
王太轻蔑地笑笑,嘟囔道,顺手从昏死的马夫腰里扒出只酒葫芦,拔开塞儿灌了一口,醉醺醺地喷了口酒气。“可如今,嘿,真不经打!”
土部刺客一面手脚麻利地捆着这群冒作马夫的候天楼刺客,一面同他闲谈,“喂,土一,咱们早就好奇了。你一个恶人沟的当家,是怎么混到咱们候天楼里来的?”
王太同他们厮混许久,也无什么架子,都当大伙儿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便也不瞒,信口道:
“不是同你们说过些许么?十年前左不正带人围杀老子家那小崽子,老子正巧路过,顺带搭救了他一把。没想到那群鬼实在太多,打了一个又冒出一群,于是老子索性敲昏了一个,摘了他鬼面混进来。没想到一混便是十年,唉……”
有土部刺客笑了一笑,低头将捆人的绳结打死,道:“为啥不回恶人沟?咱们这儿有什么好的?”
“也没什么好的,就是月钱给得多,日子过得舒坦。”王太嘿嘿一笑,钻进车棚里,随即低声嘟囔,“而且,恶人沟那伙老不死的也不愿老子回去。”
有时他回想起过往,想起自己在恶人沟时的那段年岁。他那时随心所欲,爱在田间地头闲晃,做个沟中人尽皆知的二流子,殊不知八十八长老早已盯上他,想将他赶下当家之位。
也不知如今又是哪个毛头小子坐在位儿上,做了长老们的傀儡?王太苦恼地挠了挠鸡窝似的脑袋,只觉头疼,索性不去想这事。
他掀开车上的油布,只见里头是一块块油纸包裹着的货品,垒得如砖墙般高。王太解开捆着那货物的麻绳,往里头看了一眼,顿时嘶嘶地倒抽了口凉气。
是黑火末!
这车上装的尽是黑火末,且还不止一车。一旦引燃,天府将化作火海,任他什么神仙天兵,都会被炸个外焦里嫩。他思忖着左不正两年前便大费周章地想从雷家取得火蛇经就是为了这事,她早想将武盟炸个灰飞烟灭,不留一个活口。
搜查其余车子的土部刺客们也跑过来,沉声道:“土一,车上载着黑火末,量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