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天楼拿到了前去武盟大会的天山门弟子的名簿,正按着上头的名字一个个杀人。”玉甲辰深深地低头,“还有镇守在天山的门生…他们皆是剑法仍不甚精进的一二珠弟子,抵挡不住候天楼的攻势。都是鄙人的过错!要是当初未离开天山门,也未贸然前来这龙尾山,兴许一切都不会如现在一样……”
他愈说便愈潸然泪下,到最后将脸埋入掌心中,痛哭失声。
他觉得悔恨,要是当初自己未一意孤行,执着地要离开天山门去找不见踪影的师兄,而把元气大伤的天山门弃之于不顾,那么一切是不是不会像现在这般凄惨?日日风餐露宿,颠沛流离,藏在山沟子里担惊受怕,还丢了只手,不复以前的意气模样。
“…我们不怪你,甲辰。”
岩窟外传来声音。两人抬头望去,只见夜幕里稀稀落落地站着几个人影,人人皆身披棕衣草笠、作渔人与庄稼汉的打扮,从林中树下钻出,凑到火堆旁。他们摘下笠帽,露出一张张让王小元熟悉的苍白面颊。
天山门弟子们围聚过来,有人赧然道:“咱们本来是要去往天府的武盟大会的,但不想被候天楼刺客屠了栈房,如今还有刺客拿著名簿追杀咱们。有些伙伴得幸逃了出来,流落到这龙尾山中。唉,想来仍然心有余悸。”说着,那人便抖了几抖。
“若没有甲辰出来将大伙儿聚在一起,恐怕咱们早就要饿死在这荒山之中了罢!”
另一人走上来,用力拍了拍玉甲辰的背,接口道:“若要论过错,应全算在候天楼头上!别整日心里歉疚了,甲辰是咱们中最中用的一位,若你都觉得自己不行,还有哪位能顶得上你?”
这些仅余的天山门弟子三三两两地聚在火堆边,睃着玉甲辰咭咭咯咯地发笑。“说起来,甲辰是门主罢。虽说这门主是只有西巽长老认过的,但咱们的门主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古怪。”
玉甲辰眼眶仍然发红,他抹净了泪,怔然地抬头,问道:“怎么个古怪法?”
众人叽叽喳喳,七嘴八舌道:“你是我见过的最死板的门主!咱们都落魄到这地步了,你还日日领着咱们背门规!”
“这…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么?”玉甲辰红着脸争辩道。
“还十分爱哭,每夜里都会偷偷溜到外头,抱着外头的青桐树哭,抽抽噎噎的。你以为咱们没发觉,可人人都听见啦!”
“咱们是受了你关照,可你也受了咱们关照,这你可不得不认啊。”众人笑嘻嘻地凑上来,拿胳膊肘捅他。
听着这些指摘,玉甲辰的脸庞烧了起来,羞赧地低下了头。人人围坐在火堆边,笑闹嬉谈,将眼下的窘境与悲伤抛之脑后。这光景让他想起了在天山门守岁的时候,一张张熟悉的面庞向着他,教他无比安心。
王小元静静地坐在后头,看着众人欢谈的模样。他整个身子埋在阴影里,唯有两眼里泛着和煦火光。
“…甲辰。”王小元忽而唤道。
玉甲辰猛然回头。周围的天山门生仍在欢笑,虽身上无素衣雪冠,浑身脏秽披伤,可他们还是如往时一般雀跃欢谈,将面上的愁绪一扫而空。
“天山门还未陷落。”王小元说,“灰烬中仍有余火,借风能再度复燃。你们人人都是余火,只要一星火光仍在,天山门便不会死。”
明亮的火光将寒意挥散,他们就聚在一方小小的岩窟中,蜷抱成团取暖。玉甲辰愣了一愣,旋即破涕为笑:“…是。”
天山门心法早已向他们指明了一条道。心如明镜,气亦绵长,只要守此正道,仿佛一切都不足为惧。
“你还能持剑么?”
“先前的鄙人不能,”玉甲辰神色稍霁,露出苦涩笑容,“但若是师兄的请托,鄙人不敢不从。鄙人能挥剑,只要活着,就一直都能。”
王小元的目光越过众人的头顶,远眺着苍茫夜色。良久,他似喃喃自语一般地道:“那我就来拜托你,托你来做天山门的门主,负起这个重担。而我…会拿回玉白刀。”他摸了摸玉甲辰的头,眼里有道不明的复杂心绪,笑道:“到那时,玉白刀客会回到天山门,天山门会重新活过来。”
玉甲辰没答话,先咬着唇,踟蹰了半晌,“师兄,其实鄙人先前说的话……是真的。”
“什么话?”
“这里是洞天福地,三十六洞天中名列第七的虚陵洞天。不知师兄可还记得,北玄长老曾道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中留有心法后半部。”玉甲辰抬头张望了一番后,道。“鄙人当初上龙尾山时并未过多作想,可后来才想起天府正恰离虚陵洞天近。”
王小元想起那寥寥数句便背完的心法,叹气道:“我当心法常不起效,原来是这般缘故。”
玉甲辰踉跄着起身:“此处是虚陵洞天的仿迹,却有前人用过的静思室,就在这岩窟深处,壁上刻了些古怪图画。师兄,要不要随鄙人来一看?说不准能找到让您重新使刀的法子。”
“……有前人用过?”
这些事儿王小元都不曾听说过,虽说他早知天山门武学散佚各处,还相当不成体系。剑法还有些眉目,刀法却是着实难以言明。
“鄙人去瞧了一眼,那画似是前任刀主留下的。”玉甲辰微蹙眉头,露出疑惑之色。“奇怪,她的名字也叫‘玉求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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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心法不咋起效,所以才开得了车
第274章 (六十二)痕玷白玉??
小径暗淡漆黑,可行了几步路后眼前景色便豁然开朗。夜光壁幽荧发亮,映着鳞次栉比的奇石。只是四下里一切都静得过分,滴答水声层叠摇荡,仿佛吐息也会在这冷寂中回响不已。
王小元随着玉甲辰走进去,踏下弯曲的石阶。风很湿冷,泛着股潮味儿。石阶深邃的尽头有扇石门,上头刻着八宝纹,祥云、仙鹤、元宝、灵芝细细地排列着,同道观中纹饰如出一辙。
门里是静思室,只放着只蒲团,空荡荡的。王小元走进去,张望片刻,从怀里摸出一块枣木牌,回头塞到了玉甲辰手里。
“这是何物?”玉甲辰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依然不解。
“准入武盟大会的令牌,从武盟盟主家的公子那处讨来的。”王小元苦笑道,“你们的令牌多半在奔逃的途中丢了罢?现在把在下的给你。”
玉甲辰抬头,正对上他郑重其事的目光。王小元又道。“不论如何,哪怕是遭此变故,天山门也不得缺席。若是天山门不列席,咱们哪怕是求援都无从开口。甲辰,如今天山门存亡进退都握在你们手中,但凡有一丝生机都不可错过。”
“山下的候天楼刺客与恶人沟山鬼围着咱们……该如何是好?”玉甲辰又惴惴不安地问道。
“在下已不是门主了,虽说先前答应了会送你们下山,可如今武盟大会在即,情势刻不容缓,在下又挥不得玉白刀。”王小元长吁一口气,凝视着玉甲辰。“若你是门主,你会如何做,甲辰?”
玉甲辰攥了攥拳,咬着牙关道。“自然不会让师兄操劳担心。”
王小元撇下了嘴:“你不会要自个儿直接杀出去罢?”
这小师弟藏不住心事,听他如此一说便浑身颤了一颤,惊得满面通红,“师兄,您怎地知道鄙人心里在想什么?”兴许是他往时与玉求瑕说话时常隔着一层白纱,如今见了真容反而忸怩,浑不自在起来。
“在下不愿看你们中的任何一人死,所以不许枉自去断送性命。”王小元口气严厉了些,听得玉甲辰羞惭低头。玉甲辰踌躇片刻,开口问道。
“那师兄…您不随鄙人一同去往武盟大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