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1 / 1)

求侠 王小元玉乙未 2643 字 7个月前

“给长老奉上金锭。”钱仙儿又笑着向小僮们挥手,“长老先得十两,往后若教成一人,多加一两金锭。”

小僮们从钱柜中取出金锭,用锦帕包好了递到刺楠长老手中。此时又有一人从人群里站起,满面春风,粗声大笑道:

“钱当家,论到我说啦!”

此人正是个头仿若山岳的苦慈长老。只见他甫一站起,个头便好似要戳到天顶,身影像罩在众人头顶的一片阴云。他搓了搓壮硕仿若巨木的两手,迫不及待道。

“田州那儿有瑶民占了地,他们打跑了税官,把族里的大伙儿都迁过去了。他们的日子看起来过得很好,有地种,每亩能收两石半的米,和媳妇娃儿们的日子过得乐呵呵的。”苦慈长老个头大,说起话来却雀跃不已,活像个稚气未脱的小孩儿。

“然后呢,你想让恶人沟的大伙儿也同他们一般?”钱仙儿思忖片刻,微笑问道。

苦慈长老龇牙发笑,咧出一口森然白牙,暗红蒲桃酒液流淌在齿上,仿若淋漓鲜血。

他说:“不,我一把火把那儿烧了!”

死寂弥漫在众人之间,可显然的是人人都已露出赞许之色。

“那儿都是竹木楼,也未来得及建封火墙,咱们提前铺好干草,趁着夜里起风抬火,哈哈,那处不一会儿便成了火海!”苦慈长老拍着掌道,“咱们就在路上,逢人举刀,割了不少耳朵下来。”

钱仙儿噙了一口酒,笑问道:“为何要放火?若是家中金帛阿堵物都被焚尽,岂不可惜?还不若打家劫舍来的好。”

苦慈长老摇头,故弄玄虚地摇着手指:“钱当家,这你可就不懂了。”他神秘兮兮地向前探着脑袋,“若是挨家挨户去劫财,一是费时费力,二是这群人心里坏得很,断不肯把家里最值钱的物事拿出来与你!”

“若是放了火,人人定会急着将家中最宝贝的玩意儿揣在怀里,什么古董细软,都会从墙里榻里掏出带在身上,急匆匆地要赶出火海,咱们再在外头一劫,哈哈,一下子能教咱们赚个盆盈钵满!”

第265章 (五十三)痕玷白玉??

苦慈长老捧着金锭欢天喜地坐下,心满意足地抓起芭苴叶包的米团大快朵颐。众人窃窃私语,对先前发话的二人抛以或欢喜或轻蔑之色,各自在心底里盘算着过往一年中做的恶事究竟能不能赢得满堂喝彩。

神色木然的小僮们呈上香蕈肉瓦煲饭,又抱来几坛蒲桃酒,席间酒饭香四溢,引得众人一时食指大动,急着闷头动筷。

乘着这间隙,王小元用胳膊肘碰了碰钱仙儿。钱仙儿笑盈盈地回头,“怎么了?”

王小元支吾了一阵,轻声道:“你们……怎么都在做坏事呢?”

若是依先前那二位长老所言,恶人沟可真算得烧杀淫掠无恶不作。不仅毁人家舍,劫人财物,还似候天楼一般将孩童养作作恶杀人的刀。

钱仙儿以袖掩口,眉眼弯弯,只对他道:

“此处是恶人沟。恶人沟中出恶人。”

一霎间,王小元似遭晴空霹雳,冷汗涔涔。这话说得不错,恶人沟可不是什么福泽之地,里头的山鬼都是被人遗弃、被世俗鄙夷的幽魂,要作恶也正是应了沟名,无可厚非。

他口舌似打了结,半晌道不出一个字,可一瞬间他脑海中又映出一个男人的身影。

男人有着结实的身段,两条从苎布褂子里伸出的古铜色胳膊随意地搭着绿竹棍,在斜阳下影子拖得老长。王小元那时还很小很小,爱踩着他的影子趿拉着脚步随着他走。那男人随性之极,可却总拍着他的脑袋道:“小元,你给老子使劲儿长,长成个顶天立地的大侠。这样你就能去个天寒地冻的山旮旯里把你娘亲带出来,让咱们三口子团聚一回。”说着便会用力揉弄他的脑袋,粗卤地在他头上拍上一拍。

王太虽总是怂恿他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儿,又爱把他套了裙衫丢进勾栏里,却从未叫他做过着实伤天害理的坏事。阿意亦温柔待他,将他抚养长大。

恶人沟似乎天翻地覆地变了个样,果真变得教他陌生。

正在王小元发呆的间隙,长老们蚊蝇盘旋似的窃语声愈来愈大,似是在犹豫下一个该由谁开口的好。

钱仙儿忽而收回身子,正襟危坐,微笑道:“麻竹长老,你是想到哪里去?”

众人目光倏时投向门口悬着的竹帘边,只见那儿站着个着茼麻衫的老头儿,眼神畏缩,脊背佝偻。他不似其余长老一般满面红光,反倒畏怯好似个随处可见的庄稼汉。

王小元认得他,那夜他被长老们围殴痛打时,这小老儿的目光也似如今一般怯懦,哆嗦着远远地望着在人群里被戕害的他,既未打他,也未上前施以援手。

麻竹长老嗫嚅道:“我…我吃的酒多了些,想去解手。”

钱仙儿用两指拈住瓷杯,笑容可掬地在桌沿敲了敲,“是这酒不合长老的口,还是长老嫌弃仙儿,不愿在这多坐一刻?”

“当家…绝无此事!”麻竹长老汗流浃背,磕巴道,“我怎敢嫌当家?不过是一时内急,想出去透口气罢了。”

他惶急地想奔出竹帘外,却忽地“咿”地叫了一声,两膝颤颤发软。竹帘在夏风中微曳,外头篝火熊熊,将重重人影映在竹帘上。楼外有人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森然杀意透墙而入。

“坐下。”钱仙儿忽地敛了笑容,淡声道。

这一句话平淡却掷地有声,霎时间竹楼内众人似是如临冰渊。烛光将钱仙儿端坐的身影描画在板壁上,一直延伸到天顶,好似口中滴涎的长牙猛兽。

麻竹长老两膝一软,跪坐在地。他抖得厉害,似乎下一刻便会狼狈失禁。

钱仙儿笑意盈盈,“我有话正想问麻竹长老,还请稍作忍耐。”无人敢对他的行径置喙,他又道,“我听闻长老也做了不少恶事,愿闻其详。”

所有人都在凝望着他,目光炯炯。麻竹长老在这目光下仿佛无所遁形,缩着颈子道:“我……咳,冒着税官的名头去给太平的人收米麦生丝,多压了些秤,乘机多收了些钱财。”

“只有这些?”钱仙儿支着下颌,近似冷酷地发问。

汗水一粒粒滑下面颊,麻竹长老支吾道:“是……是。”

钱仙儿若有所思地用手指划着杯缘,“可我听闻长老不仅未压秤得利,还把有秩赶跑了,短了课钞,太平府的人可欢喜你去那儿啦,说你比原先的有秩好上不知几分。”

麻竹长老垂着头,喉中似发出哽咽之声,仔细听来却是极惊惧之下的抽气声。

端坐在东席上的身影仿佛遽然化作巍然山岳,倾危的巨石要从头顶向他滚下。外头天琴的乐声未歇,此处却冷寂仿若冰窖。

摘了脑搭儿的钱仙儿眉眼与嘴角弯弯,仿佛地戏面具上的裂缝。他微微躬身,影子在火光里被拉得狭长,像鬼魅一般落在麻竹长老头上。

钱仙儿沉默片刻,道:“你…是个善人。”

话音未落,凌冽的剑光便于一霎间亮起!王小元陡然一惊,手往腰间一按,却摸了个空。玉白刀被收走了,他腰里只剩一条空荡荡的系带。

再回头时只觉眼前似有狂风大作,只见不知何时两个神色木然的小僮立在众人之前,一人手中持盘肠纹剑,另一人举着雁翎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