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1 / 1)

求侠 王小元玉乙未 3304 字 7个月前

握得把柄在手,颜九变反镇定了些许。他舒坦地挨在软垫上,把着掐扇轻轻扑动,将阴毒笑意悄然遮起,把银线故作漫不经心地晃动。“而如今你不得不信,因为你家少爷命不由天――”他将聚头扇啪地一声收起,缓缓沉下腕节,唇角勾起若隐若现的笑意,凑到王小元跟前说悄悄话似的压着嗓子,道。“――只由我。”

“候天楼究竟想做何事,是还想要杀人么,想继续为恶天下么?”王小元抬头,对上那凉薄的两眼,缓缓问道。

颜九变微笑:“不杀了,因为该杀的都早已杀尽。玉求瑕,我能与你说的事儿不多。但你还不曾知晓么,候天楼剿盘龙山僧众,对敌恶人沟,灭北派乱山刀,甚而是杀上天山门,绝不是想杀便杀。左楼主有她的缘由,她从未想过要杀你与金五,只要你俩能在她的博盘里各安其位,别想着超出本分便好。”

玉白刀客默然不语,只是垂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板椅上探出的枯藤头儿。他是个天真的人,在刀法上未尝败绩,于情一字上却从来一败涂地。他甚而觉得向来平心静意的玉女心法都压不住他的心魔,金乌就是他的心魔,可他不愿破解,还得穷尽一切法子来救这人。

铜铃丁零,轮声辚辚,乌孙马四蹄飞奔,载着车棚子里的两人没入幽深林中。四处阴翳,片刻间便不见了马车的踪迹。

――

玉乙未脸上挨了一拳。

他也不知自己挨刺客揍了几拳,只知先前剥去面皮的半边脸抹了胡椒粉茱|萸末似的火辣,另半边脸在流血,风一吹凉飕飕的。此时他正在河滩边的杂草丛里挨打,玉乙未于昏头胀脑间猛地挣动,从樟木上摸到钉着自己衣衫的几枚镖子飞针,也不顾手指头被扎得鲜血淋漓,赶忙拔了出来撇在地上。

“你不是火十七,你是个借着鬼面混进候天楼的奸人!”火十九在鬼面后的面容倏然狰狞,他掐住玉乙未脖颈,把他往樟木上掼。玉乙未胡乱挣扎,使出吃奶的劲儿往他腰腹上顶,好不容易才在两臂间寻到破绽,钻出这恶鬼的钳制来。

“我…是火十七……”玉乙未弱声争辩道,他也觉得这话儿听起来不靠谱。但他也着实找不出其余话来搪塞火十九。

玉乙未手脚并用地在河滩上又滚又爬,像蝼蚁般灰头土脸地往密林里冲,可才拨开几道树丛,他又猛地瞥见河滩边的旧木桥上立着两个黑鸦似的人影。他忘了,除却火十九外还有两名候天楼刺客守在这里。

莫大的焦灼感犹如海潮般将他吞没,玉乙未溺水似的喘不上气来。他扭身便跑,迎面却撞上赶来的火十九,刺客将腿一横,?A在他脚脖子处。玉乙未只觉脚踝骨裂似的剧痛,他狼狈地滚到在草叶里,满身是细小的擦伤。

火十九扭着他厮打,玉乙未全然不是他对手,只得护着头脸不至立时昏厥过去。这个刺客生性残忍,似是以折磨他为乐,一面踢打猛殴着他,一面却不发出声响,只愿独享折腾人的快乐。

他们滚扭着打到了河边,刺客抓着玉乙未的脖颈将他摁进水里。玉乙未透不上气儿来,微腥冰凉的水大股大股地从口鼻中涌入,灌得他鼻头又酸又痛。火十九还拾来了尖利的树枝,故意把他身上伤口撕开,把砂石洒在血肉模糊的裂口里。一面按着他灌水,一面恶狠狠地威胁道:

“你是谁?告诉我,你是谁!若是再说火十七这仨字,我便撕烂你的嘴,教你回同乐寺里喝刑房的毒汤!你是天山门的,是北派乱山刀的,还是恶人沟的人?”

玉乙未在垂死间拼命抬头,摇着脑袋吐出伴着血丝的河水。“不是,都不是……我是…候天楼刺客!”

刺客不耐烦,从腰间解下一排飞针与三棱镖子,将铁蒺藜的尖儿对准他的手指。玉乙未顿时发出一声惨叫,因为铁蒺藜的尖刺刺进了指甲同肉里的缝隙,且被火十九愈发使力,不多时便掀下一片血淋淋的指甲来。

“还不愿说么?你不说,我便慢慢来拷问你,这正是候天楼的拿手绝活。我劝你还是早说的为好,常言道十指连心,我能掰去你十根手指头,还有十根脚趾头的份儿。”火十九道,“你不想受苦,我也不愿受累,讯问你也是件累活。”

玉乙未觉得两眼发白,耳边嗡鸣不断。他仿佛看见了元日时马骑灯似的景象,烛豆子俏皮地跃动,花绿的剪纸顺着轮轴将五光十色的影子投在他眼帘里。听说人死前总会挂记起往事,玉乙未觉得自己的一生平乏之极,生在个破落势家,像大多公子哥儿一样做过声色犬马的事儿,然后被撵去天山门里学剑。

可老天爷似是有意戏耍他,他的门派毁了,门生死伤甚重,一张本就算得平凡的脸毁了半张。他杀了人,喜欢的女孩儿骂他杀人恶鬼,而如今他又被真正的恶鬼拆穿了底,即将被窝囊地杀死。

“我再问一遍,”火十九擒着他冷冷地问,“你是谁?”

玉乙未乏力地牵动着流血的嘴角,许久,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是…候天楼刺客。”

到了最后,他也只剩下死鸭子嘴硬这条路可走了。

火十九钳着他脖颈的手忽而青筋暴涨,一把将他按入水中。玉乙未只觉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他咳呛着挣扎,却被更深地摁在河水里。肺好似炸裂似的发疼,鼻腔里满是微腥的水,意识渐如水泡般升腾破裂,飘忽在痛苦与昏厥的边缘。

他快要死了。

玉乙未的手脚愈发乏力,他挣动了几下,渐渐失却了气力。临死前他想起了递给他串着红线的铜钱的玉执徐,在被候天楼血洗的夜里孤伶伶地倒在地上,用悲戚的目光望着自己的玉执徐,他死时也是这般难受么?还有笑靥如花的玉丙子,他还没来得及待她好,要她别那么难过,便要赴往黄泉。

可就在即将昏死过去的一刹间,玉乙未两耳里忽而钻入了一丝模糊的声响。

那是如裂帛般刺破血肉的声音,一柄剑从那漆木衣箱里忽地探出,剑锋凌厉,瞬时贯穿了火十九的头颅。

火十九两目圆睁,仿佛尚不知发生了何事,便于瞬时毙命,轰然倒地,连一声呻吟也无。玉乙未干咳着把口中、肚里的河水呕出,吐了个天昏地暗,这才惊魂甫定地抬头望向那衣箱。

只听得一声裂响,广锁连同箱盖一齐迸飞开来!有个人一脚踢飞了箱盖,拄着剑缓缓站起。玉乙未认出他手里的那柄剑竟是自己先前系于腰间的佩剑,不知何时竟被顺在了那人手里。可如今最令人惊惧的事儿倒不是这一件,玉乙未是曾见过被刺客们塞进衣箱里的那人的,苍白羸弱,看着只存一息,可现在却似是全然不同。

金乌从衣箱里站起,残阳余晖衬得碧眼愈发幽邃,隐隐透着凶戾之气。他踩到河滩的沙地上,垂头淡然地望着火十九的尸首。杀人本就是他做得最顺手的一件事儿,如今相隔两年,他总算重拾起剑,再度取人性命。

“六百一十五。”金乌收剑入鞘,闭上了两眼,叹息似的道,“…又杀一人。”

--------------------

这章太赶惹,过后修

第202章 (四十九)世无一处乡

两个刺客蹲在木桥边百无聊赖地守着,手里拿着长管,脑袋碰在一块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着烟。前些日子候天楼劫了批自吕宋来的淡巴菰,用火点着时散着股清香,是世家高第才抽得起的好玩意儿。

一个刺客从鼻孔里吐着白烟,兴味索然地望着凋败的桥廊。这里以前曾是个热闹的来处,廊上搭起一间间卖糯米凉糕的铺子,也有卖马尾假髻、豹覆额、玉手镯儿的行贩高声吆喝,把琳琅光亮的货件挂满木架子,熙熙攘攘,满耳喧嚣。如今却荒凉凋敝,野草蔓生得有阑干高,丛丛簇簇地将膝头盖过,一眼望去枯瘠苍凉。

刺客的唇间逸出白烟,悠悠地叹道:“…这段时日过得太苦了。”

“从来没安定过,有什么苦不苦的?”另一人无精打采地挨着阑干,时而往河滩处无力地瞟去一眼。

火十九与火十七把盛着金五的衣箱扛了过去,兴许还要将那半死不活的病痨鬼折磨欺侮一番,他俩没那个兴致,便在此处等着。

另一位刺客道,“不过这段日子是难捱了些,上回在木塔楼里被折腾了个够呛。水部、火部都折了些人,如今十人的活儿都摊到六人头上啦!”

“土部是叛变了么?”

“听说叛了一些,要是全叛完了,那便没人替咱们擦剑养鞘,修同乐寺的梁木了。要说真的,水九接了少楼主的位子后,哪部的月钱都紧了许多,就他们水部能混个盆满钵满。”刺客低着头把弄剑柄,自嘲似的笑道。

另一个刺客笑道:“那原来那位少楼主,比之如何?”

他二人方想再叙几句,其中一人却忽地抬首,两眼骤然紧缩,另一人刚想笑他草木皆兵、风声鹤唳,却也倏地把声息咽入喉里。

风里幽幽地传来个沙哑粗砺的嗓音:“…兴许还会比水九更刻薄些。”

“你俩…绝不会想让他回到候天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