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1 / 1)

求侠 王小元玉乙未 3939 字 7个月前

有天山门弟子已惶恐心惊,在与候天楼刺客交刃的间隙里肝胆俱裂地喝道。

那仅是一瞬间的事,一片轻薄的雪花自黯淡的天穹里落下,银蝶似的翩然起舞。此时骤风初歇,雪片纷扬而下,落在了天山崖上即将厮杀的三人面前,忽而四分五裂,消霁于空。

北玄长老出了剑,但却无人看得清他出剑时的模样。那无臂老者只是默然地立在原地,甚至闭着两眼,长须飘飘。三柄剑剑格相撞,仿佛清脆的风铎鸣响。

静默只降临了片刻,金一只来得及看到艳红粘稠的血珠自剑尖滑下,坠落于地,支离破碎。钝痛感接踵而至,他先听到手中钩镰枪无力坠地的声响,随即视野天旋地转。他口吐鲜血,犹如残??般被剑风刮飞,笨重地摔在积雪里。余光中他瞥见右护法手中铁棍忽如豆腐般碎成几截儿,稀里哗啦地落在雪面上。玉北玄的剑太快了,他们谁都没发觉这老头何时出了剑,却在刹那间被打得溃败如水。

只一瞬,他们与玉北玄交手不过一瞬,便被杀了个落花流水。候天楼刺客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无人能近这老者身边五尺。

这时北玄长老才缓缓地睁眼,转头面向那先前叫喊的弟子,低沉喝道:

“肃静!谁许你们高声喧嚷的?”顿了一下,又道。“再出一声,一律入刑房静堂。”

崖上倏时鸦雀无声,谁都闭了嘴,死死地抿着,不敢漏出半点儿声响。北玄长老的可怕之处是天山门里无人不晓的,在这老头儿面前谁都不敢高声喧哗,欢颜笑语,哪怕是生死关头亦然。

金一挣扎着爬起,眼前却蒙上了一层阴影。玉北玄缓慢地踱到他跟前,空荡的两袖在风里猎猎作响,垂头望着他。半截钩头被踢到了面前,玉北玄神色肃然而冷冽,道。

“原本杀人一事须血债血偿,天山门素来不杀人,自尽罢。”

蔼吉鬼满面是血,此时一张烂脸显得更为可怖。他嘿嘿直笑,艰难地撑起身子,把钩头握在手里,咬牙切齿道:“自尽,你要我自尽?你这残废老儿,哪儿来的信心来定我的命?”

北玄长老道:“我要杀你,可谓翻掌之易。方才我统共出了五剑,剑剑都能削下你人头。如今我将命数交给你定,若是要落到天山崖底,或是沉入剑冢中,恐怕便死得不那么轻易,得受极寒侵髓之苦。你好自拿捏。”

金一将牙齿咬得格格直响,翻身狂喝道:“右护法,取这人性命!”

右护法应声而起,长喝一声,反手便将沉甸甸的铁棍猛砸向玉北玄,可喝声未落,便听得一声沉闷巨响。金一艰难底抬头望去,只见右护法双膝坠地,捂着血淋淋的右臂呻|吟不已,北玄长老一剑划破他胸膛,另一剑挑破手筋,教他再也提不起铁棍。

玉北玄神色无变,背过身去。他将脊背留给金一,不屑于再看这在雪地里挣动的蔼吉鬼,仿佛一种无声的倨傲。哪怕金一要从背后袭来,凭借剑法也得以一一接下。此时他向刺客们踱去,一步又一步,寒气逼人,惹得群鬼骚乱不已,接连怯懦后退。

“玉北玄…”金一在他身后连连粗喘,忽而仰天大笑,“天山门今日必将覆灭,只是你犹在梦中!”

说这迟那时快,他将手里那半截挠钩一扯,竟在半空里牵出数百道寒光闪闪的银弦来。原来那天盖里的箭簇上都带着天蚕线,方才金一逼近玉北玄身侧,便是要将挠钩上缠的线与地上弦线相串,结成一张硕大无朋的蛛网。这天蚕线的操使法子是个入了楼中几年的颜家小子传授与他的,柔韧难断,又锋锐如刀。每一道线都割破长空,掀起冷冽的风,寒光如同漫天繁星般烁烁生辉,转眼间覆盖了玉北玄周身。

纵使被银线缠身,北玄长老依然一副冷面肃穆的模样,他鼓起腹,长须微动。这回金一勉强看清了他出剑的动作,剑光星速,两眼几不能捕捉到出手的瞬间,刹那间便将天蚕线斩裂成齑粉银末。那本随着银弦乘机而上的黑衣刺客也如被暴风骤浪席卷,在昏花飞雪里被击打得失声痛嚎。

北玄长老神色淡淡地道:“还要如何班门弄斧,尽管来罢。”

他胡须上垂着的三柄剑分为铜、银、金剑格,玉北玄两臂已断,便用内气催动长须卷着剑使动剑法。而先前只使过铜剑格的一柄剑,便已将金一、右护法这等候天楼内一等一的好手逼退,足见其功力之深。

然而就在银线破裂的一霎间,这剑法炉火纯青的北玄长老忽而有如被冻着了一般止住了举动。

在漆黑的恶鬼群中,有个戴着幂篱的女人。她没着如往常一般的山文甲与战裙,卸下了戎衣,金?[道衣掩不住那曼妙玲珑的身段。她就抱着手,静静地站在那处,头颈微微仰着,飘动的黑纱间隐约露出张狰狞的面容。那是张沉重的牛头似的铜面,碧发如飘动的火苗,半月鼻,一口森然的獠牙。

北玄长老素来不苟言笑,一张老脸如同僵死的干尸,如今眉头却愈发纠缠在一起,眼里的光一点点冷下去。他凝视着那在攒动的恶鬼群中的女人,她看起来高挑而纤瘦,足比身旁的壮年男子高出一个头,气势汹汹。她叠在一起的双手上戴着副皮套子,露出尖尖的指套。可就算没有铁指套,她的两手也能轻而易举嵌入血肉,撕皮碾骨。

这双手曾接下四十张弓射出的利矢,拧下过北派乱山刀传人李枯藤的头颅,在千百人间掀起腥风血雨。哪怕剑法大成如玉北玄,也要在这双手前犹豫几分。

玉北玄面不改色,话语间已隐隐夹着一声叹息。“果真,天山门今日凶多吉少。”

女人动了,她在玉沙似的飞雪里前行,一面动手解开幂篱系在下巴处的布带。当黑纱滑落的一刻,夜叉的青面霎时露于青天白日之下。铜面后似是有一对本该靓丽,却含着无尽杀意与仇怨的月牙似的弯眼。与金一和左护法不同,她一露面,刺客们便好似涨起无穷阴森肃杀之气,从梅树林中又跃起参差鬼影,重重叠叠地聚在一起,宛如阴间妖魔行军。

夜叉左不正,候天楼之主,如今这姿色??丽的女人正站在他们面前。

她慵懒地转了一下脖颈,呵了口气在手心里。铁指套蒙了层白气,又很快散去。“真冷,不知有多少年没这么冷过了。难为你们天山门住这山旮旯里了,也没个火塘软毡的,日子过得倒还挺清苦。”

左不正话锋一转,铜面后的嘴角咧开一个阴森的微笑,道,“不过,下回这处就是荒山头了,一个人也不会留着。”

“…我只用来此受冻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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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段时间会停一下,因为痛苦的情绪在日益增长,再加上后面的章节也着实不是很愉快,我自己也需要歇一下。说起来也挺有趣的,这篇文本来应该在十万字时就砍纲完结了,如今撑到现在,只能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八字来形容。最近渐渐地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厌恶之情,等调整好心态再好好修改一番继续写下去吧。

第191章 (六十三)风雪共?j惶

玉求瑕拄着刀踽踽前行。

挂着雾凇的云杉宛如高耸宏壮的城墙,白茫茫的一片,迤逦着与惨淡天际相接。风声空洞地在其间徘徊游荡,干涩而冷寂。他在风雪里踉跄趄趔,积雪没过膝头,白?T下摆被沾得湿漉漉的。石阶上结了冰,玉求瑕狼狈地跌了几跤,脊背磕在石阶缘上,凄惨地骨碌碌滚摔下来。

不知费了多少时候,玉求瑕才浑身淤肿地顺着石阶爬到天山崖上。这条路是他走过的最漫长的一条,直从凡世走到地狱间。冻得通红的鼻头嗅不到挟杂在呼啸狂风中的铁锈味,流下血泪的双目看不清地上挥洒的血痕,他犹如一只从内里被蛀虫噬咬的烂熟果子,每走一步都在让自己愈发凋敝。

一相一味侵蚀了他的两眼,他快看不清了,像个瞎子般扶着冷硬的杉树才挨到崖上。靴边忽而碰到僵硬的物事,阻碍住了去路,玉求瑕抬脚想要跨过,眼前却忽地一闪。两眼片刻的明晰让他看清了满地凄然陈列的尸首,有身着黑衣的、四肢淌血的刺客,亦有连腰惨然截断,肚破肠流的天山门弟子。

几乎所有人都死了,他曾谙熟的面孔如今都倒在血泊之中。

有个女人在尸山的一头等着他,雪雾弥蒙,玉求瑕只看见一个漆黑而朦胧的身影,却听得个淡然仿如呢喃的声音远远飘来。那个女人在同他说话,轻柔舒缓,像娘亲为在襁褓中的孩童唱起的抚儿歌。

“…你来了。”

“你还记得么?玉求瑕,我与你在十年前是如何这情同手足。我那时年少气盛,从鹤行门中出逃,一路向北直到天山。你生来便是天山门的悬线傀儡,一举一动都被天山门所制。真是可怜啊,你一辈子离不开天山,守着玉白刀,在这雪原里孤独终老,活得滋味全无。我本以为这处是世外桃源,不想却是从一个监牢里逃到了另一囚笼中。”

玉求瑕不明白那个女人在说何事,他只知道女人的言语中尽是悲悯之情,她的目光穿透白纱,似在看着另一个人。于是玉求瑕倏然醒悟了,她在说自己的师父,他的义娘。

他的义娘才是天下第一刀,临死前将三式刀法尽数授予了他。六年前将玉白刀接过的那一刻,他便已注定要将王小元这个名字抛却,把玉求瑕沉甸甸的名头拾起。他沉默着,等待着女人接下来的言语。

左不正在风雪里喟叹,仰起苍白的脖颈:“你把名号传给后人,为的是天山门灯火不息。我却不同,我将名号传予弟子,是为了从此处脱身。说来也是有趣得紧,我与你本是同门,如今却分道扬镳至此。‘不正’这名字是左家宗主给我的,因为宗主说我生来与罡星暗合,注定搅乱世间。我自出生起便厌恶这个名字,仿佛生来便被人定了命数一般,我偏不信,费尽年岁恪守正道…”她眨着眼,墨黑的瞳仁里似泛着一丝落寞,“…却最终落得一场空。”

玉求瑕向她迈出一步。

“从以前开始,你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你还记得我曾是天山门的人么?当我在天山门时,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么?”左不正忽而侧过脸问道,此时的她注视着他的目光柔和而怀念,像在看着一位故人。但玉求瑕知道她将自己看成了他的义娘,她在问询一个永不可能再回答的人,所幸女人很快便失落地摇了摇头。

左不正喃喃道。“不正即斜,我原来的名字,叫‘玉斜’。但这个名号在临别时归还给了天山门。后来我游荡世间,接过了候天楼重任,候天楼并非我所创,但我所作一切皆是为了让候天楼成为这世间恶人集聚之所。”

玉求瑕喘着气儿,身躯摇摇欲坠。他将全身倚在手中的刀上,艰难地开口道:“…你知道你在作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