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您不会以为我武立天是个只看辈分的小人吧。我这人随心所欲惯了,要和谁比试,就偏得逼对方露兵刃不可;要拜谁为师,就得死缠烂打到那人答应为止。哪怕是个襁褓小儿,若他能让我败得心服口服,那我也得尊他一声前辈。师父,您在刀法上胜了我,便是我的师长,这您可别矢口否认!”
真是如江湖传说中一般随意妄为、逍遥自在的人物。王小元想道,心里对于这人倒没那么排斥了。先前他从木婶那儿听说武立天在离开金府后又去了一趟武馆,拨了些银两要人修缮,又托人医了那日被他打伤的老黄牙。那时他便在想:也许武立天本性不坏,只是肆意随性的时候实在令人头疼。
所以少年仆役叹了口气,抱拳道。“我知道了,一切皆循武大人心意。只不过…我不通晓枪法,恐怕无法指点武大人。”
武立天道:“兵戈为次,人为先。我看师父您拿刀时看的不是刀,而是四肢百骸中的‘气’之流阻,这点并无大碍。”
好一个并无大碍!王小元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武立天果然如传闻中一样天赋异禀,一点就通。先前二人争斗时他便已发觉,这青年只需瞧上一瞧便能理解武学精要,进步可谓神速。当时他出过一刀,武立天便能防下一刀。
“但武大人也知道…我今日就要离开金府了,恐怕近日不会再回此处。”少年仆役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听到这话,武立天若有所思,却不急于回答。只见他踱步至庭中的枯柳旁,一抬手随意折了一枝,道。
“我与师父同行。”
第12章 (十二)昆玉本非石
一瞬间,王小元寒毛倒竖。尽管这武师言语恭谦,但神色却依然倨傲而斩钉截铁。正如他自己所说,武立天向来是个随心所欲的人物,既然话已出口,那八成是扭转不回他的心意了。
正当王小元心中忐忑时,只听武立天道。“虽想如此做…可近来邪教横行,朝廷命人缉拿,我也需与本地应捕人商议一二,要迟些才能动身。”
王小元惊奇道:“想不到武大人还真会把公务放在心上。”其实他更想腹诽:你不是成日游山玩水,未理过朝廷事务么。
“哼。既然不在武盟混日子,而是要从皇王那处拿点薪俸,区区小力还是不得不出。”武立天微微蹙眉,冷笑道。“何况武无功那老不死早晚要倒台,我家中还有一个妹子,就算是为她也得得个安身立命之处。”
又道。“师父您先启程,如手头事务松了,我自会来找您。”
天下之大,又无武盟的眼线,如何找得到?但王小元是不疑武立天这副豺狼性子的,相比这点,王小元对于他话中的另一点颇有兴致:
“敢问武大人…方才说的‘邪道横行’是怎么一回事?”
武立天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应是见他衣衫简朴,正似个未见过世面的乡村小儿,便笑道。“连当今世事都一无所知,师父也算得上是位桃源中人了。”
说着,武立天屈身,用他刚折下的柳枝在地上画了几个圆圈儿。
“既然师父在乡野间处得久,自也知晓近年来寒时大长,收成不好。有些居心叵测之人打着天道旗号称灾厄皆由天子所起,暗中谋反。眼下我仅知有些黄天道、罗道教、候天楼中人意图揭竿,这些人量不清自己斤两,总要出来害人。”
王小元听他一口一个“师父”,不知不觉间害臊得脸红。他一瞧地上的圆,天子应是指正中的大圆,固然极有势力,而那些代表“邪道”的圆圈也着实不小,甚而有四面八方包围京城的架势。料是他这样不谙世事的下仆也隐隐察觉到:当今的世道的确不太平。
武立天又道。“武盟是不插手这些朝廷事务的,毕竟即便庙堂崩坍,江湖仍在。多一份事,便是少一份自在。何况说不准武盟中的某些‘大长老’、‘宗师’就是邪佞一员,要连根拔起一时还不是一件易事。”
“这便是说,求不得武盟的帮援?”王小元问道。
“正是。”武立天冷傲一笑,“不过也不需他们的援手。”
这青年武师素来独行惯了,又往往将他父亲武无功视为眼中钉。若要他来操办此事,恐怕武盟并不能罩着他几分。少年仆役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忽而问道。
“…那候天楼呢?”
这话一问出来,他顿时感到浑身冷了几分。青年武师的目光倏地变得锋锐起来,这几个字似是压在舌尖上的一道沉枷。
青年武师眉关紧锁,两道疾厉的目光射向少年。“师父这是何意?”
“说到邪教与动荡,候天楼难道不是首当其冲么?”
“候天楼之首黑衣罗刹已于两年前销声匿迹,传闻便是败在了玉白刀客手下。群龙无首,眼下不足为惧。若是朝廷要管他们的刑狱之事,到那时我再出马也不迟。”武立天不以为意。
王小元却将信将疑。在他听过的话文中、看过的话本中,候天楼无一例外都穷凶极恶。若各位行侠仗义之人永远是故事的主角儿,那么他们毫无疑问便是故事里的魔头。
传闻候天楼本由前朝英宗影卫所建,护卫天子,但不知从何时起竟成了流寇,仗着武艺高强专做些不净之事。
武立天微侧过眼,见少年脸上隐现忧色,便大笑着道。“像师父这般武艺高强的人,真要碰上了他们劫掠也不必惊慌。一群小蟊贼,怎敌得过我武立天的师父!况且,如是想避开他们,这群匪贼也好认得很。”
“好认?”
青年用那柳枝在地上草草画了个纹样。“凡听过黑衣罗刹的人都应是明白的…他们爱穿黑衣,且候天楼的人皆纹着如意纹――手上、面上或是身体各处。”
少年仆役凑过去看那画在地上的纹路,不知为何他竟觉得似乎有些眼熟。如意乃佛八宝之一,这如意纹外覆了一层祥云纹样,蜷连在一起时像支花儿。兴许是想到这祥瑞之物被文到杀人恶鬼的身上,他心里顿时颇不是滋味。
思来想去,王小元最终含混一笑。“多谢武大人提醒,若我这路上真遇到这般亡命之人,定会离得远远的。”又道。“武大人也不要客气,若是在缉拿候天楼之人一事上如有需我相助之处,请尽管开口。”
说完这话,少年仆役竟觉得有些轻松。这青年武师虽有时蛮横,却也是个讲理的细致之人,谁能想到他俩在几日之前还曾兵戎相见,各怀杀机呢?
谁料武立天一摆手,胸有成竹道。
“让师父插手自身本职,还算什么好弟子!我武立天言出必行,七日之内定会拿下本州流匪,到那时再来拜谒师父!倒是师父还有何事相托?武某一定尽力而为。”
少年暗道:唉,这傲性子真是改不了啦,但愿他办事能顺风顺水些罢。看这武师精神抖擞、英气勃发的模样,王小元想着托他做些事似乎也未尝不可,于是便开口道。
“我确有一事相托。”
“请讲。”
“可否……”
王小元羞赧地笑着往武立天身后望去,青年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也将头旋过去看,正看到墙头上有一群涌动的、灰头土脸的小脑袋正怯生生往他二人这边瞧――正是方才被青年武师惊吓到的孩童们。“…让你来当教他们的武师?”
他提出这个请托是有缘由的,老黄牙年事已高,伤难痊愈。武立天虽是伤人的罪魁祸首,但武艺精湛,且本性不见得恶劣,对孩童们来说可谓最难得一见的武学上的师长。
听到这话,武立天似是觉得十分好笑般挑起了眉头,用手指指自己,又点了点在墙头上偷看他二人的孩童们。“我?去教他们?”
眉目间似是有话:杀鸡焉用牛刀。像他这般出类拔萃的后生一辈,本应在江湖庙堂闯荡行游,寒刃出鞘,穿梭于血雨腥风间,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怎会做出像教乡野孩童这般无谓的鸡毛蒜皮小事。
这回王小元勉力笑道。“我听卖糖人的老前辈说,武大人最不爱他人称自己为‘武林盟主之子’,也无所谓戴不戴官帽,唯把武学放在心里。既然大人把武盟都视如敝履,那闲时教一教那群小孩儿也不算得难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