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吹着了火折子,火光刹那间映亮了凶横狞恶的鬼面。下一刻便是如疾电般的剑刃刺出,刀刃一下斩落了那天山门门生拈着火折子的手腕,血花四溅。
“鬼面…是候天楼刺客!”
言语间,似有几点寒星掠过。几只轻巧的阴阳刺轮破空而出,飞旋着割过门生头颈,带起一串殷红血花。凌空飞下几个如?\隼似的身影,利刃转眼割断皮肉血筋,干净利落地将天山门弟子的喉管割断。
有几位抄起剑的门生总算后知后觉,嚷道,“…排布金罡阵!”
金罡阵是昔日由玉东青传授的御敌阵法。众门生持剑背立,踏罡而走,勉力抵着自暗中刺来的利刃。且在黑暗里待了片刻,他们两眼也渐能辨物,闪过刺客们的刀剑已不成难事。
玉丙子左躲右闪,倒也不至于被刺客们伤着。她在崖间采药惯了,时常需躲着食人白鸷,虽说剑法平平,却也有副机敏身手。眼见侧旁有刺客杀来,她赶忙抬起桌凳一顿敲打,居然也横冲直撞地扇着几个刺客的头腹,得以脱身。
邸店里淌了一地的血,像流淌的溪河。
剑刃划破肩膊,身旁弟子一个个地倒下,惨叫声不绝于耳。玉丙子已不知现时还有谁活着,她痛苦地喘着气,只觉风里尽是铁锈味。
突然间,从半空里飞下一只老鹚,叫声凄厉,直直向他们冲来。老鹚肚腹处燃着一点亮光,隐隐传来羽肉烧焦的滋滋声。
有人辨了出来,惊恐地大叫:“是飞火!”
所谓飞火,便是将黑火药缚在鸟儿身上攻敌的一种火具。如今那老鹚脚爪、腹下缚着两只沉重的杂药球。纸壳烧没了,倏地传来震天动地的响动,整个在面前炸裂开来!
热浪同裹在火药中的铁蒺藜飞散而出,狠狠钉穿了门生们的胸腹。有人提身要飞跳上二层阑干,却好似折翼的鸟儿般沉重坠下。仔细一瞧,四处都似是用银线张起了细密的蛛丝银网,那银线正似利刃,能轻易切开肌肤骨肉。
转瞬间,地上又横七竖八地躺了几具尸首。
银线间立着个人,正是先前进店来的那位道士打扮的人物。他操动弦线,静静地望着邸店中掀起的血雨腥风。
有门生愤怒地抄剑朝他袭来,可不过一瞬,便被那蛛网似的弦线绞杀而死,五体割切得七零八落,稀里糊涂地落在地上。
颜九变微笑着将身上披着的道袍脱了,揉作一团扔在地上,露出一身丝锦衣。他把腰间系的罗刹铜面盖在脸上,于刀光剑影中悠然踱步,享受似的呼吸着这浓郁的血腥味儿。
有时他会想起两年前那个屈辱的夜晚。在倾盆暴雨间围杀天山门玉甲辰的那一夜,那玉甲辰竟使出了惊世骇俗的刀法,仅一刀便几乎将水部杀得全军覆没。而如今他终于能畅快地报一回仇,尽情揉虐这群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儿。
他正踱着步子往后堂去,一没留神踢到了地上横陈的身躯。
那倒在地上的人闷哼一声,伸出一只手死死抓住颜九变靴筒。这是个奄奄一息的天山门弟子,两腿已被利刃割去,身下正汩汩淌着血。
这濒死的门生紧扣着他的足踝,已是痛得涕泗横流,颤抖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为何…要我们的命…?”喘了口气又接着问道,“你…是谁?”
颜九变惊诧了一瞬。这倒在地上的蝼蚁一般任人宰割的人物也配与他说话么?死到临头了,还要关心这等事情么?他今儿算是善心大发,心情畅快,便顿了顿另一只脚,从靴底里探出一小截泛着寒光的刀刃来。
他展颜一笑,笑靥有如浸透了蜂子蜜甜腻。同时抬起脚,毫不留情地往那门生的眼睛处踏去。
黏糊鲜热的液体在脚下漫开,颜九变微笑着低声道。
“我是…黑衣罗刹。”
第170章 (三十)浮生万日苦
天顶有如烟墨般漆黑,弯月似棉料纸上灼出的微小|洞眼,透露出几丝微光。厚如棉絮的浓云巍峨地堆耸,拜伏在高远的天穹下。黎明前的时分总是最昏黯的,一切仿佛被沉郁夜色吞噬。
风里的铁锈味愈发浓郁,尖利厚重得似能冲歪鼻子。玉乙未与玉执徐心急火燎地赶到他们歇脚的栈房边,趴在檐上仔细探查着四周响动。
客舍的圆柿纹漆门紧阖着,似有幽黑液汁渗出,逶迤着在青砖缝里蔓延,那是从客店前堂里淌出的血。不知在那掩得紧实的门页后,究竟是一副如何凄惨的光景。
颜九变在邸店中踱步,他在后堂歇了一会儿,回到了前庭。他吹着了火折子,点上灯芯,映亮了一地的残肢断臂。
旅舍里仿佛化作血海,落脚处皆是黑红的血水。这些初出茅庐的天山门弟子自然敌不过杀人如芥的刺客们,纵使三珠弟子拼死反伤了几位刺客,却依然被杀了个五六成。余下些女门生同幼弱的二珠弟子,战栗着缩在一块,刺客们拿着麻纤绳一个个将他们捆实了,推搡着踢到地上。
火部刺客摸到楼上卧房中,将过路客也一个个杀了,他们取下背缚着的铁芯弩,将熟睡中的住客永远钉在梦乡中。此刻偌大的邸店中几乎只余逡巡的恶鬼与残尸,血流成溪。
水十二从卧房中翻出一本麻纸名簿,飞身下楼递给颜九变。那是玉执徐在出门前誊写的簿子,本是要交予武盟以作与会的凭证的。
颜九变就着灯火翻了几页,却又不看了,一把将那名簿扔在桌上,微笑着问那余下的弟子们道。
“你们之中…有木家出身的人么?”
除却灭尽天山门一事外,他还受左不正所托,需寻到个木家出身的人为她所用。毕竟往日许多秘方皆由左三娘所制,使的是木家的方子,自她出逃后木部便几乎一蹶不振。
天山门门生见他面上赫然是副狞恶罗刹的铜面,认出他是黑衣罗刹,心里先是不寒而栗的,后来想起身边横死的伙伴,便转为入骨恨意。
有弟子扯开嗓子唾骂:“干|你鸟事!你当自己是抄户帖的么?咱们凭啥要告诉你?”
可他还未多骂几句,颜九变忽地抬膝一脚踢入他口里。靴头戳进嘴中,狠毒地往下按压,带着他脑袋往翻到的桌沿撞去,喀吧一下撞折了颌骨。那门生本想涕泗横流地呼痛,嘴巴却合不上,涎水与血滴滴答答地淌在胸前衣襟上。
似乎有冰冷的硬物探进口里,那是一截寒光锃亮的短匕,刃面压在舌苔上,带来入髓的寒意与震颤。颜九变蹲身下来,将匕首伸进他合不拢的嘴里,鬼面后是笑吟吟的脸。
“你若不知,那这条舌头留着也无多大用处,索性我替你割了罢,留着只会碍事。”
黑衣罗刹的言语阴森冰冷,那门生呜呜咽咽地喊叫起来,满眼溢着惊恐。这小子在未入山门前毕竟也是个娇养娃儿,自无长老们管教后便愈发放肆,从未被人如此凌虐过,遂两眼一酸,要从眼眶里滚出泪珠来。
颜九变已经把匕尖挪到了他舌端,漫不经心地微笑,轻拍着问道,“还是你那些细碎闲话用一道舌头说不尽,要我再给你割一条来?”刃身缓缓挪动,已擦出了些细口,染上了血的咸腥味。
那门生摇头也不敢,生怕一动便会连舌根也割了,只得含糊地啜泣着。他想起舌头分叉的长虺,信子鲜红,嘶嘶地晃动,顿时心中只余恐惧。
刺客们连推带踢地把余下的天山门弟子们赶到后堂里,揭了井盖把尸首投进去。颜九变在被绑缚着的门生中悠然踱步,来回打转,他翻著名簿,手指忽而一顿。
“…玉丙子。”颜九变的眼微微眯细,颔首望着伏跪在地上的门生,“你们中有叫这个名儿的人么?”
要交予武盟的名簿上写着每位弟子的名姓出身,因而他很快翻到了个出身木家的门生。
门生们不敢言语,脖颈绷直,嘴巴像抹了猪皮胶似的抿得紧紧的。他们自然知道玉丙子是谁,但却不知这罗刹鬼打着什么算盘,一时间人人坐立难安,动魄惊心。
一片死寂中,颜九变自言自语:“不会是方才误杀了罢?不过我听闻木家医方素来传女不传男,方才也只敢杀些男弟子,应不至于误伤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