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是个匪人,直肠子,有话绝不憋在肚里一刻。所以他不明白那小秃瓢为何难过,只觉得心烦意乱,要自己是他,就该天南海北地找自己亲爹娘去,见了面便赏他们两拳,崩断那对狗男女四颗门牙。
所以他也觉得讶异。因为钱仙儿难过,他也连带着不舒服。而钱仙儿不会来报仇,可他却来探丸借客一回了。
钱老爷摩挲了一会儿山羊胡子,忽而拍手道:“老夫懂了,那崽子是不是丢到了你那犄角旮旯里?唉,王当家,你不会是气不过,要上门来打我这老头儿罢?
“你是嫌少了,还是多了?若是多了,卖了他便是,我听闻广信里有些专收红铅秋石的人家,你若不爱养小毛头,抹了颈子,用桶接了童子血,也得卖些好价钱。”
钱老爷若有所思,搓着手指道,“要是嫌少,待今夜这些童女接了雨露,都能卖到你那儿去,她们都过了初潮,又服了兔灰汤,明年初便能生些大胖儿子。”
王太没说话,他的眼黑漆漆的,目光落在钱老爷的两足上。钱老爷这时扯了张盖了锦垫的马扎,慢腾腾地坐下,双腿搁在花娘们白皙的脊背上。
“这些女娃可机灵得紧,颇熟暖衾温席,若王当家有意,既可鱼水相欢,也可骑奴、坐奴。她们虽身子贱,可总归是个能使唤的玩物,作弄起来也甚是活色生香。”但听他捋着胡须,不紧不慢地笑道。
可话音未落,绿竹棒已倏地刺到眼前。
“放你娘的狗屁!”
那青年根本不想听他将话叙完,便剑眉怒展,矫捷地扑上前来。
似乎有火苗在胸膛里燎动,灼烫地叩着胸腔。纵心中有波澜怒意,可面上依然摆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他现在就要替钱仙儿把这无度荒淫的老爹打一顿。
“其二!”王太扳下第二根手指,吼道,“老子早有女人了!”
第143章 (三)舍无量心(下)
人分三教九流,功夫也自然分三六九等。
生来便不知荣华为何物的王太,使的自然是最粗贱不过的功法。恶人沟里的山鬼学着蛰虫振翅,猿攀狼步,凭生来的野性舞手动足,自然比不得世代承袭的精湛剑法。
眼见绿竹棒劈头挥砸而来,钱老爷不紧不慢地伸了手。可那只手上执的不是剑,而是啜黄花叶的长管。
烟斗钵往竹棒上叩了一叩,顿时翠绿竹片如薄帛撕裂,如雨纷落!王太两目一缩,瞬时缩颈叠手,护住颜面在地上猛地翻滚,这才堪堪避过突如其来的剑尖。
原来方才那第一剑出鞘,已在悄然无息间将绿竹棒劈为数段。相知剑造微入妙,于精微处起移山倒海之势。
钱老爷悠然吐出烟雾。
“口气不小,獠牙却还生得钝了些。老夫方才予你敬酒,你倒爱吃罚酒。那便来罢,老夫倒想瞧瞧――仅凭一双肉掌,当家能在这剑下走几遭。”
王太没说话。日头越过黄灿灿的吉祥兰洒进竹阁,晒得他后背发烫。他低头望了那残缺的竹棒一眼,哼了一声撇开,丢进满地破裂的纱帘与白瓷片里。
突然间,他向钱老爷疾冲而来,两手空空,却似只矫捷的圆纹豹。
剑光一闪,像湖面上漾开的细微涟漪。相知剑在风里暴起,迎着这只豹子的喉管而去。
但钱老爷挥不出这一剑。因为他分明瞧见,本应澄亮的剑面上,竟生着个豁口。那豁口像被恶兽狠厉撕咬而成,在风中飕飕作响。
而此刻王太面上忽地现出狡诈笑意,手腕一翻,竟摸出那剑的缺片来,在日光里泛着灼目的光。他手中还捏着白钧瓷的碎片,像明晃晃的鱼鳞。
“老爷子,要论卑鄙,你才是外行人!”
钱老爷目瞪口哆,忽而恍然大悟。他先前盘算着先一剑断了绿竹棒,卸去对方凶獠,却不想这青年甚而捷足先登。
裂片与瓷片在日光里发出雪白的明光,瞬时灼烫了他两眼!正是这一瞬,相知剑忽而失却了精妙准头,恰似如镜糊面掀起骇浪。
王太闪过剑锋,猛地出拳,坚实的骨节磕在钱老爷面上,直把这赤身孤老甩出一丈远。山沟子里的人最怕蜇兽,因而他每出一拳,都带着与猪熊厮杀的豪气,瞬时砸裂了钱老爷的鼻梁骨。
“我媳妇儿练刀,走的也是像你一般的精妙路子。所以我知道,你们这些人最怕眼睛有恙,若是伤着了,那便是绣针刺蚊蝇,难办得很。”王太冲他鄙薄地笑,“不过她挥刀好看极了,不似你,泥圈里赶豕崽似的。”
老头子跌在女娃子间,血淅淅沥沥地流了一路。他张口结舌,口中血气翻腾。惊惶间他眼鼻挤作一团,吼道:
“王太!”
怒火狂燃在他干朽的身中。女娃子们似能瞧见钱老爷心中的雷霆之怒,畏怯地缩起手脚。
王太勾着嘴角,现出一副颇为玩世不恭之态,道:“别,老鬼。你吼这么大声,岂不是为难了鸨母,要她以为你指名要我呢?”
钱老爷忿然起身,使劲扯裂了身边花娘着的水红轻衫,抹去鼻血。又猛地扯过女娃们臂膀,围拢到自己身边。
“躲在女人身后,算什么本事?”王太嘲弄道。
“本事?这便算得本事!”
钱老爷大笑。倏时间,一阵凄厉惨叫迸发而出!攥拳飞奔而上的王太心头一紧,却见面前花娘那莹润雪白的脊背上忽地探出一枚剑锋!
相知剑刺破血肉,钱老爷握着剑茎,寒刃穿透了花娘柔软身躯,猝不及防地划入王太肩头。
这老爷子用女娃们的身子作遮掩,藏起锋芒。王太看不清他剑刃自何而来,且看那被穿胸的花娘凄惨挣动,心中顿时一片寒凉。
他是恶人沟里的混子,但最讨厌有人在面前失却性命。
沟壑纵横的苍老面容缓缓抬起,血点汇成小溪,在皱纹间流淌。钱老爷嘿嘿发笑,阴恻恻道:
“这句话还与你。论卑鄙,自然还是老姜更辣一筹。”
剑刃转动,连同花娘的血肉一齐绞裂。王太只觉刻骨剧痛涌来,咬紧牙关嘶嘶喘气。钱老爷一边执剑缓缓挪动,一边悠然自得道。“老夫刺了你哪儿?噢,左肩。”
见王太颤抖着手要去抓剑刃,钱老爷又冷冷地砸着嘴道。“当家,老夫问你,你觉得自左肩到心口,有几寸长?”
王太握着剑刃,掌心割了两道口子,殷红的血急淌而下。他浑身冒着冷汗,因为他感觉相知剑正缓慢地向皮肉里嵌,无情地切割着身体。
“老夫劝你莫要动弹。喏,你要挣脱这剑刃,势必要将剑刃往左推闪,可你知道这会如何么?”钱老爷往旁递了个眼色,从女娃们颤巍巍的手中取过长管,啜了一口,以悲悯的神色望着那被刺在他剑上的花娘。
“相知剑正刺在她胸口,正巧离心不过几寸。你若挣动,哎唷,这小倌人的心便会被分为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