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1 / 1)

求侠 王小元玉乙未 2944 字 7个月前

三娘垂着眼眸,将竹叶撕开,裂成两半儿的叶瓣在风里瑟抖。她问,“那你又是谁?你要活在别人的脸孔里么,数十年,一辈子?”

她也隔着雨幕向对门望去,声音像浸了蜜般甜丝丝的。“你恨不恨他,不干我事。我只知道他是我的五哥哥,我会一辈子喜欢他。”

嫉恨像漩涡般在心里翻搅,颜九变只冷冷地哼了一声,站起身来踏进雨里。他将夺衣鬼面覆在脸上,忽而放声大笑:“三小姐,你说你和他谁先死于非命?”

左三娘怔怔地抬起脸来。颜九变见她迷惑又惊慌,心中报复的快意更甚:“你不知道他这两年来在做什么事?他两年前能杀破戒僧,敌得过江湖第十,那江湖第九,第八呢?他能活到几时?”

两年来,金五常接连数月不归,最后拖着遍体鳞伤回来,总会找个地儿闷上十天半月,浸透了血的麻布一块块往外丢。左三娘知道他是在与江湖榜上前十周旋,有好几次命悬一线,险些就此撒手人寰。

“我知道。”她脸色煞白,腾地站起,“我不会拦着他,但哪一日他若是下了地府黄泉,我也定会随着他去。”

这番话语在颜九变听来着实可笑。

夺衣鬼嗤笑一声,沿着石板往入红厅中走,脚步急促,似是想将一切甩在身后。左三娘的脸一点点湮没在黑暗里,像被墨汁倏地抹去。

颜九变此时心乱如麻。他本觉得天山门是初出茅庐之辈,却不想那人今夜一刀将水部数十人击退,足见其人功力之深厚,凭他之力实在难以奈何。

漫天雨柱像铁锤箭矢,砸得身子发疼。他踉跄着经过了那扇紧闭的方格门,门里忽然嚓的一声亮起了灯。昏黄的火光映来,将浅淡的影子投在窗纸上。

海棠格子里的人影在晃,忽有个沙哑的声音隔着窗纸飘来。

“……你要杀的人是谁。”

那声音干涩得很,像在裹挟的砂石在风里撞。颜九变停了步子,心里像七八口钟一块儿响,震得七零八落的。他转头望着窗纸上的影子,知道那层纸对面是自己最恨的人。

他冷冷道:“少楼主,你不必多管闲事。”

颜九变自水部听闻此人先几日与“擎风掌”黄默交手,九路擎风掌位列江湖榜上第三,黄默一双铁掌刀枪不入,能轻易碎人肺腑骨血,可这人却能安然归返。

从两年前的某一日起,黑衣罗刹回到候天楼后忽地疯也似的练功,尤其是百流刀法,各式各派皆苦练一遍。左三娘说他是在海津里遇到了个古怪的刀客,自愧不如,终于肯下决心习武。金五天资聪颖,甚至出类拔萃过了头,仅用了两年便突飞猛进,就连颜九变也没料到他现时竟已有实力与江湖榜第三比肩。

木门猛地推开,颜九变一个激灵,猛地自门边缩了几步,退到廊子外。灯豆在盖壶里晃,摇曳的火光洒在那人身上。金五一身漆黑戎服,戴着钢披膊,铁护臂,手里提着柄狼头天雨铁刀。他面无表情地望着颜九变,只问。

“杀得了吗?”

“什么?”

颜九变恨恨地咬起牙关,他本以为这人与擎风掌黄默交手后定会元气大伤,没想到竟是安然无恙。

“能杀得了吗,天山门玉甲辰。”

金五说。他抬起手,指尖夹着张麻纸。颜九变认出那是水部的密报,不知怎地落到了他手里。黑衣罗刹两眼在夜里泛出幽碧的光,隔着雨帘看来像是落在水里的玉石,却让颜九变看得惊心动魄,心头发沉。

雨水浇在身上,凉在心间。颜九变发狂似的吼道,“能!”他重重踏着水洼,溅得短??靴上一片泥泞。“你能做的事我如何做不来?不出三日,五日,我定会将那人头颅悬在你门前!”

他心里像是烧起了把火,又寒又痛。那一瞬间常年压在他心里的巨石似是崩散了,砸得心窝子闷疼,颜九变吼叫了一番,耳边传来的细密的雨声总算让他冷静些许。

他抬起眼来,木门却已阖上。房里的烛火熄了,天井里只有惨澹的天光,愁云一块块笼在头顶,倾倒着连绵的雨。深沉的黑暗像浪潮般涌起,寒夜凄迷。

格门后传来金五平淡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听不大清,只一会儿就消散在了风里。

“…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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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见面…见就是沙雕开局

第95章 (十)桃李醉红妆

雨歇了,日头从南院门爬上来,照在三春百色街头。青石街里挤满了穿着泥屐子的行客,咬着耳朵对昨夜崩坍的灰瓦房指点。青砖七零八落,画楼边的竹林被轧倒一片,光秃的杆子戳出墙来。有人说昨夜天降鸣雷,将客舍劈倒,有人道有一伙黑衣人前来劫掠,顺带将短柱给砸了,好毁尸灭迹,一时众说纷纭,不知何为真假。

玉求瑕混在人群里,嘴里叼根稗子草,腰里挂着柄松纹刀。他看了眼倒坍的客舍,不觉有些心虚。

昨夜他在暗里统共出了两刀,一刀完璧无暇,护住天山门众门生,一刀玉雪辉寒,断四方门柱,赶开候天楼刺客。敌手是赶退了,可他也将此处掀了个底朝天,实在愧对客舍掌柜。他原本还想趁机逮个刺客问出他家少爷的下落,可惜也未能如愿。

玉甲辰携天山门众人于今日清晨与他临别,千谢万谢,还不住追问他刀法名字。玉求瑕被他磨得无奈,随口胡诌了个神功无敌刀法的名儿,竟也被这傻师弟仔细记下,说来日定会再来拜会。

现在天下无一人能管束他了。

玉求瑕将手抱在脑后,吊儿郎当地走。撞了逸民的粘杆,惹了小牢子的黄狗,他就没命地往巷子里钻。他摘了笠帽,便再也不是天山门的玉白刀客,而是街头巷角的无赖捣子。于是接下来十数日他一边寻着候天楼的蛛丝马迹,一边顶着玉甲辰的名头继续混吃等死。

他每日拿着破碗往养济院里跑,路边的叫化子都已经熟习了他面容,亲切唤他:“甲辰,咱开茶会,你来不?”

玉求瑕赶着往河沿跑,连忙摆手,“不来不来,青花杯碎啦,在下用手捧着喝不惯。”

乞儿们大笑,“…哪里有茶供给你吃!”

醉春园里都是乐户花籍的女子,纤手若柔荑,三两拨琵琶,大红春娇唇轻启,唱些劈破玉,黄莺儿的小曲。玉求瑕本来想去找红霜,却发现桥洞里的私窠子挪了地,半个人影都寻不见了。醉春园的鸨母见他生得清秀,以为他是来卖唱的小倌,便也留得他在此处先打些杂活。月初时玉求瑕兜里总算能揣着些银钱,便先将先前赊着的账一一还了。他做事最不愿留名姓,总随性往摊棚里一放,于是人人皆以为是天降横财,一时街里喜气四溢。

天底下最容易泄密之处在枕旁。玉求瑕日日替倌人们晾青巾白袜,买朱粉乌膏,一来二去竟也混得个脸熟。他图的就是从娼/妓们口里探听得候天楼的消息,只可惜终究是望风捕影,混了半月有余仍不得那群黑衣人的下落。

有一日,园里来了位小姑娘。

她眉目娇俏,不似其余女子般涂脂抹粉,却也清丽出人,像卖花人担子里的艳红桃李。那姑娘梳着小髻,眼睛水灵灵的,可惜总有些娇气。鸨儿说她是大户人家里拐来的花娘,听说是哪儿来的小姐。

玉求瑕与她搭伙着干活。这姑娘一看便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模样,不会用鱼胶粘琵琶弦,不懂省着山菜水洗碗碟,就连梳小髻的头绳散了,还得叫玉求瑕替她扎好。她闲着无事便会四处打量,往菜畦子里捉白粉蝶,看紫背蛐蛐在斗盆里厮扭。玉求瑕虽隐隐觉得眼熟,却也不知她叫何名,只知倌人们唤她“三儿”、“三娘”。

倌人们的皂黑褙子污了,清早起来玉求瑕便去河沿搓洗。三娘跟着跑了过来,蹲着身子看他把草灰抹在衣上,扑闪着眼问:“甲辰,你为何要在这儿干活呀。”

“在下欠了一篓子债,在这儿干活挣几个小钱。”

玉求瑕随口道,一抬眼却望见她漆黑溜圆的眼珠牢牢盯着自己。三娘托着下巴,笑道。“骗人。”

“在下说的是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