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1 / 1)

求侠 王小元玉乙未 2693 字 7个月前

“你刚才骂人的样子…”白衣人摇头晃脑地思索了一阵,认真道,“像极了在下要找的那个人。”

红霜柳眼一挑,从草堆里摸出盛着凤仙花泥的小瓷瓶,往指甲上染色。她没好气地问:“你找的人又是哪位,小唱么?相公么?我劝你一句,风尘女子莫将真心与人,甭管富家穷家郎,一提?T,一掀被,从此就是天涯人。等日头起来,谁还记得昨夜枕边风流人!收收心罢,世上有些人你愈是去求,愈是求而不得。”

她想起往事,不觉心酸,却把嘴拧得老高,作出铁石心肠的模样。

白衣人往后仰去,倒在草堆里,喃喃道:“…在下发过誓,这辈子定要寻到他,不论生死。”

红霜听他语气凝重,不由得敛了几分怒气。她从来是刀子嘴豆腐心,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把瓷瓶塞好,在他身边坐下,放轻了声问:“你说的那人是什么样的?”

她想了想,“姐在丰元里有不少交情好的姐妹,帮你打听一下,兴许真能找到。”

白衣人望着黑漆漆的桥洞顶,缓慢道:“他……是个富家公子。脾气可凶了,爱欺负人,说起话尖酸刻薄,又不知怎地偏生心高气傲……”说到后来,他唉声叹气,抱着头显出苦恼至极的模样。

“感情你是要寻仇呢。”红霜拍了一下他,“老娘问你他长什么样!连他几只眼睛几张口都讲不出来,叽叽歪歪的。”

白衣人伸出手指,隔着纱帘把眼角往上一提,那模样像极了狭眼的狐狸精。“他眼睛是这样的。”

红霜转过头来看他,点头道:“的确凶神恶煞。”

“眼睛像春天里的水潭子,幽黑幽黑的,又带点碧色。”白衣人沉思片刻,忽而道,“像两块儿玉石。”

红霜蹙眉:“碧眼?”

丰元在西边,关外是风沙大盛的荒漠。她听过有蒙兀儿人骑着红鞍马,背负穿甲弓,腰系套索,手提弯刀厮杀。这些如狼般残忍嗜杀的人里有个浑身浴血的母恶鬼,有人说她能一矛捅穿三四人,钉入石壁两尺。她面上带着铁面罩,戾气似严霜,只露出狠厉的两眼,传闻中是青碧青碧的。

“碧眼罗刹……”她喃喃道。

“什么?”

“我只是想起小时候听巷子里的婆子说过,若是不听话,就会被碧眼罗刹抓了去撕成一条条的。她会生啖人肉,一口利牙连骨头也能嚼碎。”红霜说,转眼拧了白衣人的脸一记,“咋样,怕了么?”

还未等白衣人答话,她就拍着瘦削的胸脯笑道:“别怕!这儿有你红霜姐罩着,别看我胳膊细,力气可大着了。隔壁的窠子都暗地里叫老娘‘蛮牛’,能打跑几只突厥狗,老娘下回得呸她们几回。”

红霜乌黑的发尾在脸颊边轻快地晃动,在她像瓜子般尖俏的脸上落下浅淡的影子。白衣人看得有些呆了,他摇摇头,道。“在下能保护好自己。”

“逞强啥?”红霜拍他,“你以为自己真的有多大能耐呀,既然这么有志气,怎么那晚就蹲在桥边哭?”

“在下没哭。”白衣人说。

“就是在哭。别以为有笠帽挡着就看不见,眼泪都滴到地上了。”

白衣人看起来有些窘迫:“在下只是……”他想编个理由,说自己打瞌睡流涎水,但舌头忽而打结了。

“……怕找不到你那老相好?心上人?”红霜说,“你这姑娘忒麻烦了,既然要寻,就到天涯海角每块地皮都不许放过,不然就会后悔,还会后悔一辈子,像我一样。”

“方才还不是说在下白费力气么?”

红霜大大咧咧笑道,“的确是白费力气,但这力气若不费一番,你心里也不舒坦罢?与其抱憾终生,不如一辈子都白费力气好啦。”

他轻轻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后,忽而抬首向红霜一笑。“姐,你是个好姑娘,一定会找到好人家的。”

“别,老娘最听不惯甜言蜜语,要不是你是个姑娘,老娘能肉酸得要拿剪子把你剪秃。”红霜的脸似乎有些发红,一巴掌打在他脑袋上。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忽而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对了,有人来找你。”

桥洞里住的都是孤苦伶仃的土妓,他自己也算得飘萍一株,实在想不到有何人会来寻他。更何况他隐姓埋名,这几十日来都未曾向红霜与旁人提起过自己真名。

只听红霜漫不经心道:“那人叫什么…‘玉甲辰’?”她忽而觉得有些古怪,拧头问白衣人,“奇怪,你不是说你叫……”

干草堆上已没了人影,只有凹陷断折与温热的茅草似是显露出片刻前此处仍有人睡着。红霜愣了稍许,方才发现那白衣人已如轻烟般飘忽不见,此人来无影去无踪,着实似水月镜花,连她的好眼力也捉不住此人。

她忽而觉得手边遭硬物硌着了,伸手一摸却是个鼓囊囊的钱袋,里头挤满了铜钱与碎银。红霜满心疑惑,她和其余姐妹皆是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不曾攒过余钱。

她小心翼翼地提起钱袋时,一条素布条滑了下来。

布条上写着字,七歪八扭的,像几条游虫:寄住月余,叨扰多日,深感歉意。现将欠数一并归还,五两银子奉上。

女子掂了掂钱袋,想起自己不过是给这人煮了几个面疙瘩,她觉得她俩间的人情不值五两银子,但这人却如此觉得。

红霜的眼颤了一下,口中却骂:“兔崽子。”伸手把那布条揉了扔进桥洞外的水里。

第89章 (四)桃李醉红妆

夜市里篝灯四悬,映得街巷宛如白昼。街里人潮首耳相触,摩肩接踵。讨价声热火朝天,绸布衣、乌竹扇、糙盆堆在麻布摊上,炙鹅烤豕,熟食飘香,直教人食指大动。

白衣刀客在人潮里随波逐流,不知觉间被推挤到了间酒肆旁。正巧空出张长凳,他便随性坐下,嗅着清甜的稠酒香发愣。

店家见来了客,热情地凑上来,张口欲问他要几多酒,见了那白衣笠帽的装束后大惊失色,用指头点着他嚷:“白衣服的……老赖!”

还未等他提高声调嚷嚷,白衣人就笑嘻嘻地握住店家指头,将他手指一根根扳开,塞了块碎银进他手心,低声道:“这回不是了。”

店家一摸那碎银,原本惊愕圆张的口忽地闭紧,咧开个如沐春风的笑容来。他看着白衣人,仿佛是在看着阔别已久的老友,眼里是难抑的狂喜。脊背一点点弯下,好似被风压弯的饱实穗子。

“你……您请。”店家笑得嘴角能咧到耳朵根。“小店有黄桂佳酿,客官先坐,小的随后奉上。”

白衣人道,“麻烦尽快,在下有急事在身。”

他想了想,提醒道,“对了,要壶一只,盏一对,壶里不盛酒,清水就行。”

店家闻言发懵。他从未见过有人上酒肆来喝水,也未曾见过有人用碎银买一壶清水。但拿人钱财毕竟手软,一壶清水也害不着自己,于是他也带着满心疑窦依言照做。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廊舍外喧声忽如雷动,惊哗、斥骂声交织成一片,间杂摊棚板车翻倒,蔬果飞砸的嘈杂声响。人群似海潮般翻动,忽地分开一条道来,有个人影急急在游人丛里穿梭,停在了酒肆门前。

那人本着一身素白道袍,此时却被熟烂瓜果染得五色斑斓,雪白巾帽上搭着菜叶,蛋清顺着脸颊往下淌,好不狼狈。来人看着是位清俊的小道士,柳眉星目,面目如画,却不知怎地讨了众街坊的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