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与她娘亲极像的人闻言在脖颈处轻轻拨弄,渐渐的,这人面皮上浮现出了松弛的褶皱,五官模糊,不一时便揭下一块轻薄的面具来。
面具后是一张俊秀面庞,面如冠玉,眉目如画,分明是位翩翩少年郎。但阿药一看只觉得毛骨悚然,因为这人的眼神森冷、嗜血无情,即便笑容温和,却也恐怖至极。
这人明明是男子,扮起女子来却有模有样,若不是他发狂似的逼问阿药,她恐怕此时还要被蒙在鼓里。
颜九变轻笑道:“是谁倒无关紧要。”他从背后取出一个面具戴在脸上,“现在认得了么?”
那面具青面獠牙,碧眼似铜铃般大,极为丑恶。阿药吓得魂飞魄散,支吾着道:“…黑、黑衣罗刹!”
她听过镇里的采药人谈论钱家庄的“群英会”,说这世上最可恶的魔头在当夜大开杀戒,惨遭他屠戮的人尸体能堆成小山,血河能淌到庄门外。她曾偷听说书先生讲些江湖逸闻,有人当场作画,得意洋洋地将众人想象出的罗刹样貌画了贴在茶馆外边土墙上。
阿药能认出他是黑衣罗刹还有一个原因――那人的手背上纹着一枚如意纹,而这正是候天楼的标记!
“你…你把我娘怎么了?”她惊骇道。
颜九变道。“没怎么样。不过她的生死全依你表现。”
“你要我…作什么?”
“我要你去找那个叫王小元的小子,让他找到蛇天茶。”颜九变的脸上满是恶毒的笑意,“然后再告诉我…他歇息的地方究竟在何处。”
阿药颤声问道:“我娘还好么?”
“你若按我说的做,她便比世上的任何一人都要好。”颜九变微笑道。
“按你说的做,我娘便能回来么?”
那人别有深意的一笑。“你能见到你娘。”
阿药惊慌失措,头脑一片空白。她慌神了片刻,忽而觉得眼前这人有些眼熟,遂惊呼道:“我…我是不是见过你呀。”
颜九变挑眉。“…想不到我俩竟是有缘人。”
阿药再害怕地瞧了他一会,目光忽如被烫伤般猛地转开。她揪紧了麻布衣衫,突然声音发抖:“你不是…那位王少侠的少爷吗!”
那日她爬上钱家庄屋顶去采花儿,正巧看见王小元与另一人在对刀。她眼睛尖,一下就看到那人凶巴巴地往王小元头上敲了一记。现在想来眼前此人的模样与那时对自家下人颐指气使的那位公子哥儿颇为相似。
不,应该是一模一样。当发现这一点时,阿药吓得浑身发颤。
颜九变的神情是空白的。
他木然地站在远处片刻,细细咀嚼女孩的话语。突然间,一阵狂喜涌上心头。
钱家庄群英会后,他假意从王小元扮成的玉白刀客面前消失,其实未曾走远。颜九变料到九陇是药草富集之地,有人一定不会放过解“一相一味”之毒的机会,来此处寻找古籍药草。
于是他潜伏在九陇镇里,假扮成“芍药姑娘”在阿罗汉寺的药籍上多添了几笔,随后便等着有人按着那假方子来寻蛇天茶。他本来以为会先找到左三娘,或是那位玉白刀客――没想到最想找到的那人已经送上门来了。
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只有候天楼的刺客才会有和他相似的样貌。而其中只有一个人中了“一相一味”之毒,能让左三娘如此心急如焚。
“……找到了。”
颜九变的眼倏地瞪大,似是呓语般反复地、喜悦地、柔情地,同时也恶毒地、憎恶地、恨之入骨地呢喃道。“我找到了!”
阿药怔怔地望着状若癫狂的他。
“藏了两年,终于给我抓住了马脚。我要使出什么法子来对付你,摧你的心、剖你的肝,让你生不如死呢?”
颜九变阴森地低声笑了起来,森冷的笑声在潮湿阴暗的四壁间回荡。“…少楼主。”
第70章 (三十)一药医百病
王小元沿着西京街往客舍的方向走。昨夜新下了场春雨,青石板湿滑,落了点点木桃花瓣,红粉雪白,好似碎了一地的玉。天色已经黯淡了,艳红的晚霞与青蓝的天穹混作一块,像是在沉静的海里烧起了簇簇烈火。
宽巷两侧是茅草覆顶的低矮屋棚,走几步路后能见到琉璃瓦顶的茶肆酒家。戴着罗帛帽的脚夫商贩乐在茶肆前歇脚乐呵,门槛边放着一壶凉茶水,有说书的莲花乐自肆中颤颤传来。
他本想径直走过,耳朵却忽地捉住了说书人的几句言语:
“话说天山下二人争锋,断崖边抱恨含情,若是换了常人,定会对灭了师门的卑鄙小人恨之入骨,但这玉白刀客却不同――”
“身安心静,执刀无情。他出到第三刀时,已是六欲不存,心神冥宁,仅一瞬便将黑衣罗刹斩落在地!”
说到此处,茶肆里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好!”
王小元停下脚步。
他往时是最爱去说书人那处凑热闹的,现在可也不例外。他摸了摸顺袋,却忽地想起自己把银钱全倒给阿药了。于是他在槛木上坐下,继续偷听茶肆里的说书声。
一旁的脚夫热切地与他打招呼:“小兄弟,来听说书的么?”
“对。”
“咱和你说,先生每七日就要重讲一趟,这一段咱可是听得滚瓜烂熟!”脚夫见说书先生歇下了,便又拍着王小元肩膀自夸道,“先生不讲了,咱说给你听。”
王小元也乐呵呵道。“这一段我不仅滚瓜烂熟,还倒背如流啦。不就是那两人打起来了么?胜负不定,玉白刀客生死未卜,黑衣罗刹行踪不明。”
脚夫开始滔滔不绝。“你可真懂啊,小兄弟。哎,咱和你说,这黑衣罗刹可真不是人呐!对天山门玉斜也能下得了手,人家姑娘冰清玉洁,却被他凌/辱致死,真是个畜生!”
有人接口道,“还有无为观的天穿道长,你猜怎么着?黑衣罗刹看中了门派中的一柄宝剑,为了得到那剑竟在夜间纵火烧了剑阁,活活烧死道长及一众弟子!”
说到此处,四周坐在槛木上的听客也都义愤填膺,挥拳嚷道,“真应该叫武盟的人打得他永世不得翻身!”“对这种渣滓就应唾进地里,剁齐了拌折耳根喂狗彘吃!”
伙夫们忙了一日,身上淋漓热汗、腾热雾气还未散去,一身热血未凉,便抱着填胸怒气道,“待我见了那孙子,便要教他吃上老子一拳。”“最好拉到市里把头斩了,或是千刀万剜、晾上几日,让他尝尝苦痛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