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没再问,不过李馨的注意力总算被转移了一下,她毕竟是宫廷里长大的,现在她脑子里肯定会盘算一下这个王美人的事情。

阿福继续打络子。杨夫人把一盘子核桃放下,低头看阿福打。

第一次看阿福做的鞋袜杨夫人就喜欢她,这孩子心细,踏实,是个好孩子。她当时就觉得,这丫头要去伺候李固,一定比佳蓉佳蕙还强。

事实上,杨夫人的确没有猜错。在阿福身上她得到的惊喜更多。

甚至她向常医官私下里问了许多次,常医官不能笃定,可是说,阿福这次怀的,十成里八成就是个小世子。

杨夫人心里是真欢喜,怎么看阿福就怎么高兴。

外头已经是正午,阿福手里一条紫色绦子扭了一半停下来:“不知道这会儿……进城了没。”

杨夫人说:“要是骑马,再过一顿饭功夫也该进城了。要是坐车,那可还到不了。”

阿福点点头。

这才刚走,就开始想人了。

很玄妙的感觉,他在与不在,家里的气氛不一样。

他在的时候虽然不见得大家都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但是他要是一不在,大家就都打不起精神来。

一家之主这四个字,可不只是嘴上说说。

日子一天天过去,消息一个个传来。

虽然都算不得好消息。

京城现在什么都缺,缺钱,缺粮,缺棉衣,缺房子,缺人――似乎唯一不缺的就是噩耗。

北边乱了,西南也没闲着。阿福没听着细节,刘润接了消息只说了一半。另一半没说,血淋淋的,他恐怕阿福听了晚上睡不着觉。

圭人因为一桩婚事作反,新娘子跳江,新郎被剁了脑袋挂在高竿上头挑着,然后挑着那个脑袋的一寨土人把抚边司的衙门杀了个鸡犬不留,又放了一把火,烧了大半个镇子。这年头,杀人总和放火撕不开关系。

春天来了,山上的雪也没有化尽,吹在脸上的风有一种浮燥的暖意。

其实,不关风的事,是阿福自己的心静不下来。

要是李固身边,那刮在脸上的寒风刺骨也是爽利。

可是李固不在,所以春风吹来,也只让阿福觉得心气浮燥。

李固有信来,是他亲笔写的,字迹还不算平整,但是一个是一个,不会让人辨不出来。

信写的很短,告诉阿福有一批粮食从水路运到京城,算是解了一个大难。天气暖了,固然冻死的人数下降了,可是却又怕滋生疫病。

信的末尾说,府里的迎春花开了,亲手撷了一朵送来。

阿福把信纸移开,信封上就用胶粘了一朵黄艳艳的迎春花,应该是早上刚摘下来的,花瓣花萼都还没有枯萎。

阿福微笑着把那朵花从信封上扯下来,然后对着铜镜插在鬓边。杨夫人站在门边抿着嘴笑。一边瑞云紫玫也在笑。阿福的脸有点儿红,可是并没有要把那朵小花摘下来的意思。

“长这么大,头一次出门去,就一去这么久也不回来。”杨夫人替阿福拢了下头发:“等回来了,我替夫人好好训他一顿。”

阿福在镜子里微微笑:“嗯,夫人千万别给他留面子,别客气,训的越凶越好。”

第62章 迎春(三)

天擦了黑,阿福又吃了一餐,瘦肉粥,配着脆脆的腌黄瓜,微酸的,可口清爽。连李信也跟着要吃,张氏也喂了他半碗。一重重的门户锁了起来,紫玫端了灯进来,轻声说:“夫人,要不上炕吧,炕上暖和,坐一会儿消了食便安歇了好。”

阿福点点头,把外面的厚衣裳脱了,就穿个夹袄上炕靠着大枕头坐着,紫玫说:“我和瑞云两个上夜,我在里间她在外间,夫人要茶水要解手都方便。”紫玫坐在炕沿上,凑过头来看:“夫人这是给王爷写信?”

“嗯……”

阿福的字写的也算端整,李固看不见,信是得让别人来念的,所以什么我想你我晚上睡不踏实之类的话是不能写的。说了下庄里的大概,自己一切都好,倒是李信小家伙的趣事儿着实写了几件。雪化冰融,雪下头的草叶儿已经有了碧绿的颜色,刘润抱着李信在后院里转了一圈儿,居然拔了些野菜回来,一冬没吃着什么带颜色的菜,上上下下都觉得稀罕,凉调的阿福没吃着,菜团子是吃着了。

她写了满满一页纸,提起来吹了吹掸了下,轻轻折起:“明天让人送去吧。”

紫玫笑着接过去:“夫人不在上面弄点花儿粉儿的一起送去么?”

阿福白她一眼:“我不弄。”

瑞云捂着嘴偷笑,李固随信送花儿来这事庄里无人不知,阿福又一高兴把花儿戴头上了,这下子――大家取笑不着李固,他不在嘛。就是在,估计敢笑王爷的人也没有。而阿福一向性子好,不管是做淑人的时候还是成了夫人之后,也没见打过谁骂过谁训过谁,所以瑞云紫玫她们都敢跟她玩笑。

“嫂子。”

阿福抬头,李馨披着衣裳,掀帘子进来。

“你怎么来了?”时候可已经不早了。

“我想和嫂子一块儿睡,说说话……”李馨微微垂下头:“我一个人……怪闷的。”

阿福心里跟着一软,朝炕里挪挪:“快上来,地下冷。”

李馨坐在她旁边,嘴角微微扬起,那个笑意显的很单薄。紫玫拉了一把瑞云,两人退到了外间。

帘子放了下来,瑞云低声说:“三公主……也怪可怜的,宣夫人和哲皇子一下子都不在了……”

紫玫比她大几岁,经的多,见的多,心肠也刚硬的多。

没了母亲弟弟也算不得太可怜,毕竟她还是公主,是皇帝的女儿,王爷的妹妹,一样锦衣玉食的――再怎么着,也比她们这些奴婢要强。

紫玫低下头去做针线――只是手微微有些抖。

李馨瘦了整整一圈,阿福也不再揣着明白装糊涂,拉着她的手轻声说:“我不会说话,可是你若不保养自己,就要瘦成人干儿了。”

李馨摇摇头:“我一闭上眼,就想起以前的事儿。哲弟出生在八月,花园里的花香气很浓,我听到婴儿的哭声,觉得心里那么高兴。母亲性子平和,一开始我写字,弹琵琶,都是母亲手把手教我的……我,我实在不相信,皇宫就这么烧了,母亲和弟弟……再也不在这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