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1 / 1)

十样锦 汤玉瀚云娘便 3910 字 5个月前

这就是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了的吧。

云娘暗地里思忖,面上笑盈盈地与大家招呼,马家的女眷也实在不少:马总兵的陈夫人方三十岁许,应该是继夫人,十一个儿媳中有好几个比她要大的,此时府中又有都指挥同知等夫人过来。

大家见了礼,说起了话,都推云娘自京城而来,请她讲京中风尚,“我们在这里住得久了,衣裳首饰的,恐怕早不合时宜了,夫人莫笑话。”

云娘便笑道:“夫人才是与我玩笑呢,大家的衣裳饰品,恐怕一两个月便从京中送来一次的,江南最新的样子,京城恐怕还没有兴起来,马夫人已经穿在了身上!”

自己可是做锦缎生意的,别的不敢说,市面上新出的花样总都清楚,云娘一进屋中便认出马夫人身上那件卐字不到头双色金提花锦袍正是自己铺子里的货,丁寡妇家最新织出的花样,自己离开京城时才送过来,现在自己方到了辽东,总兵夫人已经做了衣裳穿着了。

马夫人被云娘叫破了,丢了固做谦逊的模样,手抚了身上的锦缎笑道:“汤夫人想来也能知道京城这家叫江南春的铺子吧,才开了没几年,却专门经营江南最新最好的锦缎,好多锦缎比进上的还要新颖别致。因此我便吩咐府里的在京城的采买每个月将这家铺子里所有的新货都买上一批送回家中,我们府里上上下下倒有一半人专用这家的料子做衣裳。”

又瞧着云娘,“你这件衣裳的料子定然也是自那一家买的。”

云娘最初几乎以为马夫人知道是自己的铺子,特别用话来询问,但观其神色,竟然果真不知道,再一细想,家里的铺子就连伙计们都不知道主家是谁,马夫人又从何知道,只是实在太巧了而已。

她果真是喜欢自家铺子东西的人,竟连自己的衣裳料子都看了出来,云娘便笑道:“夫人好眼光,这料子并不是最新的,只是我一向喜欢这萱草纹,便用这批同花不同色的料子各做了一件袍子,这一件还是第一次上身。”

大家便纷纷说起了那家铺子,“不只锦缎好,就是寻常的素绸也与别处不同,十分地细柔,做里衣穿最舒服不过了。”

亦有人道:“只是价格要比别家都贵上几成。”

马夫人便轻声一笑,“贵又算什么?只要东西好,就是再贵上几成,我亦不在意。”

云娘在腹内偷笑,无怪自己的铺子生意十分的兴隆,收益也十分地可观,原来只道尽是京城中人买的,现在才懂京外还有如此多挥金如土的人家,竟不落于京城高门呢。

又暗自庆幸,亏了自己来时挑了几样别致的首饰,否则衣裳的料子已经差上了一层,首饰再差,岂不被辽东镇的夫人们笑不合时宜?

这些夫人们果真都是识货的,便问起了云娘的首饰,“果然奇巧可爱,怎么没见京城里的采买送来花样?”

“我一向不大喜欢京城里首饰过于富丽,这几样有江南那边亲友送的,也有我自己画了样子拿了家里的宝石在银楼里打的。”

☆、

第168章 辽东

女人们初次见面,说的话题最通常的就是衣裳首饰、胭脂水粉之类的,几番交谈,云娘暗自庆幸,没有被比下去,要知道,衣装打扮虽然不算什么,但是自己身为来自京城的武定侯夫人,若是在辽东被人笑了,也着实没有颜面。

马总兵的家眷们知她是江南人氏,又不免好奇多问了些事情。原来她们大都曾在京城居住,却没有人去过江南。

大家打量云娘,云娘其实也打量她们,忽见立在大夫人身后的一位妇人衣着与众不同,再细看她长脸细眼,颧骨略高,容貌与寻常人略有差异,便笑问:“辽东倒有别致的衣裳样子,衣襟袖口镶了宽边倒果真艳丽过人,可是何人想出来的?”

马夫人便知道她说的是哪一个,“她本是夷人,父亲归顺了天|朝,又将她送给了我们家的老大,如今汉话说得也很好了。”说着叫她,“翠山,你过来给汤夫人行礼,将来你夫婿还要在汤大人手下呢。”

又向云娘笑道:“她的本名绕口得很,但正是翠绿色的山这个意思,所以我们家便都这样叫她。”

那个叫翠山的妾室便过来叩了头,说起了汉话果真流利,只是云娘总能听出些生硬来,心里无限的疑惑,只是面上还依旧笑着,叫江花把人扶起来,“都是同朝为官,为皇上效力的。”又笑着问了几句,知她乃夷首之女,已归马家数年,又生下了一个儿子。

到开了宴,自是山珍海味,又有辽东物产,云娘品评了,又指着几样赞不绝口。总兵府自然也有戏班子,登台唱了几出,竟然颇为不俗,云娘便大方地打赏下去,与总兵府里的妇人们相谈甚欢。

直到听前面玉瀚传过话来,方才再三辞行而去。

汤家一行人一路辛苦,如今到了广宁府,自然要盘桓数日,自先拜了总兵大人后,又去广宁府外极闻名的万翠山山神祠祭拜本朝先贤神像,到辽王府前投递名刺。先贤祠为高祖所建,经过此地必要行礼的。而辽王虽然是不管事的藩王,但是礼数亦不能少,只是外臣与藩王见面又不合宜了,是以只投了名刺。

玉瀚自到了广宁,并不急着要走,总要与广宁诸将结交。毕竟广宁与襄平守望相助,将来少不得往来,现在便日日出门。云娘便趁这时机亲自带人到街面上买东西,待出了广宁,再继续北上,便再无繁盛之地了,恐怕亦有许多东西不容易买到。

天/朝地域极广,正是一地一风俗,云娘自出了山海关便明显觉出北地与京城的不同了。首先口音就极不一样,先前听钱县令夫人和樊小姐说话总觉得别扭,现在满街都是这种似官话又非官话的腔调,虽然听不大习惯,好在却都能听得懂;再就是街上女子非常多,又个个落落大方,做生意的,出来买东西的、闲逛的,十分肆意,与京城和江南皆不同;至于各类货物、用具便更是天差地别,就连云娘也有些弄不懂的,少不了一一去问。

云娘一口吴音就是在京城住了三五年也没改多少,先前在总兵府里还好,现在到了外面方觉得有人听了稀奇,还盯着自己瞧,她待不语,却一眼见到前面一个妇人回过头来,满脸惊诧地看向她。

原来是钱夫人!

云娘与钱夫人执手一握,便都感慨,“竟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相遇!”

钱夫人便拉了云娘的手道:“前面那家酒楼便是我家的,我们上去说话。”

云娘见她十分热心,也不好回绝,只得令下人将方才买的许多东西送回去,自己带了几个人随着钱夫人上了酒楼。

钱夫人,不,现在她早不是钱夫人了,云娘便称她为樊娘子,让人送了好酒,又摆了满满一桌的菜,笑道:“我在广宁亦听说朝廷新派下的副总兵是武定侯,心里想着应该是汤六爷,正想派人打探一番,问一问汤夫人是否来了呢,就在街上遇到了。”说着举了杯与云娘喝了一口。

云娘原也觉得巧,现在却难免疑她其实就在街上专门等自己的,毕竟早知樊家是有名的富户,那么消息一定是灵通的,樊娘子有可能早就知道自己随着玉瀚来了。

饮了酒,也笑道:“果真是巧呢。”

三年前夺嫡的那场争斗中,钱家与汤家站到了两个阵营,当时还是钱夫人的樊娘子曾来游说过云娘,云娘拒了她时虽然没有撕破脸,却也想着两个再也不用见面了。

现如今两人坐在一处,樊娘子笑着指点桌上的菜讲给云娘,“虽然侯夫人如今什么没见过呢,可是我们辽东还有些特产,如今请侯夫人尝尝,这羊羔是才从胎里出来的,肉质细嫩至极;这汤是用山上一种名唤‘飞龙’的鸟熬出来的,又加了辽参……”

云娘依言尝了,果然美味,便也笑,“如果不是樊娘子带我来,我哪里知道这些。”

“这里如今是我家乡,我正要尽地主之谊呢,”樊娘子便笑道:“这几日侯爷和夫人便在我们酒楼里用饭吧,最好也搬过来住,我们酒楼后面便是客栈,比起驿站要干净整齐许多,我这便让人将里面的人都遣出去,只供侯府人用。”

云娘赶紧拦住她,“我们前来就任的,自然要住驿站,就是差一点也没什么,一路上还住过寻常台站呢,那里才是真正什么都没有。”

樊娘子便赞道:“还真看不出,汤夫人这样娇弱的人,竟然也跟着到了我们北地,这里可比不了江南和京城。”

云娘笑笑,“先前也听人说辽东苦寒,如今却觉得尽是谬传呢!我前几日去了总兵府里,竟觉得京城里并没有比他家富贵的了,”又指指桌上的饭菜笑道:“如今这一席比起京城崇仁门外酒楼里的也不差什么。”

钱夫人摇头道:“若是先前,我在还敢应一声,我们家在辽东有几十家酒楼,特别是广宁府里这家,不论是酒还是菜,绝不逊于京城的几家大酒楼。但是眼下,早已经进不起驼峰、鱼翅这些高档的菜品,辽东镇这两年征的税越来越高了,再支撑两年,也许我们家的酒楼就要关上一批了。”

见云娘只是吃菜,就又指着总兵府方向道:“如今整个辽东,十两银子中怕就要有一两弄到了马家去呢!”

“马家的宅院原本就不小,再一次起复总兵之后,竟越发地张狂起来,这两年便不停地建,去年新成的看花楼,从地上起了上百阶台阶,画栋雕梁的,只墙上的砖雕便用了上千工匠……”

“你们再去看看寻常军户人家,能吃得饱饭的便是好的了,按高祖先前定下的成例,军户人家只交少许粮食为卫所费用便罢了,现在交的粮食竟然要比民屯都多了呢。”

唠叨了半晌,突然降低了声音道:“也不知侯爷是不是听人说了,马总兵方得知侯爷来辽东的旨意,便将杯子摔了,他早当这辽东已经是他们马家的了,不意又派了个京城里炙手可热的侯爷过来,只怕分了他的权。”

马家的贪弊和富贵,京城里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从京城来看,只要马佳能保得住辽东,贪些也便就贪了,总好过被夷人搅得家国不宁强许多,是以云娘皆不理,现在说到了心事上,只得拦住道:“这不过小人们胡乱编出来的,你怎么也信呢,玉瀚和我都已经到总兵府里拜见过了,马总兵功高德劭,再不是那样的人,对我们极亲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