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小桃有些意动,池老师总是值得她信任的,也不好总是拒绝她的关怀。而且手臂上的伤确实一直火辣辣地疼,像钻进去小虫子在咬。
她又抬头小心瞄了一眼那位大哥哥,他面色温和,冲她点了点头。
段小桃惴惴又局促,“可、可以吗?”
段小桃很紧张,她不知道,白霜比她更紧张。
这是他第一次在明知结束后不会用言灵的情况下,和人类产生接触和交流。
屋子里暖气很足,池澈影让段小桃脱了跑绒的羽绒服外套,坐在桌边,卷起毛衣袖子,胳膊放在桌上。
细瘦偏黑的手臂,上头布着几道深浅不一的血痕,从手腕到接近肩膀的地方,已经停止渗血,看着是上周末才发生的事。
见池澈影已拍照留了证,白霜戴了一次性卫生手套,挤了些药膏在指尖,垂眼专注涂抹在伤口上。
那管药膏是青御寄来的药箱里的,中午被池澈影刮了标识,看着就更像“祖传”的三无产品。这也只是当个幌子,实际起作用的还是白霜的治疗术。
帮助学生很重要,保护白霜也同样重要。
段小桃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多余的药膏被刮走之后,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快速愈合到只剩很浅的痕迹。她忍不住偷瞟那管药膏,带着一丝渴望。
这点小动作池澈影都看在眼里,她适时询问,“还有别的地方吗?”
段小桃生怕他们觉得她麻烦,怯怯点头,又小声道,“小腿上还有。我可以自己涂。”
0027 026. 初雪(700珠加更)
必然是不可能让她自己涂的。
厚重的棉裤裤管被卷起,将磨破的毛边掖在里头。室内温暖如春,池老师手轻撑着她的后背,以防摔倒,漂亮的大哥哥虚托着她的小腿肚,仔细上药。
像最令人不设防的温柔乡,一如学校是她最安心的避风港。
涂完药,白霜按池澈影预先要求的提前退场,“我去洗洗手。”起身去了卫生间,水龙头拧到最大,又有瓶瓶罐罐的磕响,喧哗一片,恰好掩盖轻声的交谈。
池澈影坐到他的位置,看着段小桃垂头放下裤脚,手背上还有浅浅发红的冻疮。她的叹息不含怜悯,是纯粹的心疼而哀叹,将段小桃裹在里面,如有实质,似最温暖的茧房,提供源源不断的情绪给养。
“你想和我聊聊吗?”
段小桃其实最近常在想,岚山镇以外的地方,其他的女孩子,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呢?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成长,心里像有一朵花在努力盛放。枝叶不够翠绿,但尽量伸展;瓣片不算娇嫩,但也堪芬芳。
在读书之前,她甚至不知道家暴这个词,被父母用废弃的枣枝抽打,也只会咽下声音流泪。
他们说养她这么大没缺过她吃穿,斥责她懒惰,训她的散漫。骂她念书念得心都野了,做活拖拖拉拉,还敢和弟弟顶嘴。
是啊,已经得到了这么多,还可以奢求什么呢?
她知道父母打骂她不对,但他们就是她的头顶青天;美好的池老师令她艳羡,可又离她那样遥远。
得益于义务教育,她略读了一点书,粗识得几个字,浅薄地明白些道理,便已满足。这十里山路困顿着她,无法想象,有钱的国王除了用金碗乞讨,还过些什么生活。
她们面对面坐着聊天,池澈影给她倒了杯桂花茶,是白霜自己做的。聊课程,聊学习,聊高中和大学,也聊江州市,和岚山镇这方寸之地以外的世界。
将鸿沟般的差距毫无保留地铺展,对自尊和自我认同的破坏是摧枯拉朽的,但同样也是孤注一掷以触底反弹的。池澈影尽量用平和的语调与措辞去描述段小桃不曾接触的一面,她并不因得天独厚而觉得优越,也不觉得努力就能得到一切,她能坐在这里形容故去的事,多说也不过“幸运”二字。
谈话以鼓励女孩好好准备中考告终,外头打了下课铃,体育课也结束了。段小桃如梦初醒,拘谨地放下还有余温的茶杯,小声问需不需要她拿去卫生间洗一下。
“没事,放着吧。”池澈影笑眯眯地替她拿了外套,又去取了两本书,“教辅书,你可以看看,什么时候看完什么时候放我办公桌上就行。”
段小桃走的时候心情轻快得像踩在云上,连本来想和那个医生哥哥道谢都忘了。听到人走了,白霜才从卫生间里探出头,“我可以出来了吗?”
难为他在里头安静待了快半个小时,顺便研读了沐浴露洗发水润滑液的成分,认了认生字。
本来有些惆怅的心情也被他戳散,池澈影扑哧笑出声,“谢谢宝贝。不过也没叫你待这么久呀?是洗手还是洗澡呢?傻不傻,借口出去晒太阳啊。”
白霜习惯她说他笨了,主动接住她靠过来的身体,怀抱努力张开些、宽厚些,好让她能够依靠。
“不要难过。”他踌躇着开口,“我见过很多这种人类幼崽,很多后来没有读书,也过得不错……”
池澈影以为他要说和秦老师类似的话,表情凝住,抬头看他。
“……但是教育很重要,我是知道的,虽然我也没怎么正经上过学堂。嗯……小池是很好、很好的老师,那个人类幼崽也会记得的,无论她以后过的是何种生活,都会记得小池这么好的老师,我也是。”
池澈影习惯了被夸外貌被夸性格,面对这些都神色自若;但并没有多少人对她做的事叫好最多的评价是鲁莽,轻率,随心所欲,快三十岁了还不稳重。
白霜诚恳的夸奖太令她羞耻,她紧紧揪着他的上衣,脸都快蒸出热气,眼眸上也像有片水雾在漫溢。
白霜人话说得熟练之后,象是要把憋了两千年没怎么讲的话都道个够,他搜肠刮肚,用尽平生所有智慧来表达爱意,“而且,我也很高兴能帮你做这些事,以前我从不知还可以这样用治疗术。不对,与其说帮,不如说和你一起做……啊、别,别咬那里了已经没有奶了……呃啊……”
被骚扰到这个程度,他还在试图把话说完:“小池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人类……嗯……”
池澈影难得脸红,狠狠又咬了一口他的奶尖,“别说了!”
周末的时候岚山镇落了初雪,池澈影坐在宿舍门前屋檐下,懒洋洋地吸烟,还在想着段小桃的事。
她仍是无可避免地妥协,但又找到了能够取中的、虽不尽意但结果也不算太差的点。
也不知这样选择是对是错。
伤痕取证的照片还存在手机里,她想着,如果有下一次,如果更严重,她能做得更好些吗?她能劝动段小桃反抗吗?那之后又该如何呢?她能承担那样的后果吗?
大雪飘飘散散,烟雾袅袅绕绕,好一片迷茫。
那些她做过的微弱挣扎像黎明前的星火,窜出粒粒光亮,又落在雪上,被纷纷掩盖,重又白茫茫,当真干净。
她的视线没有确切的落点,看着上午白霜离开的脚印也被遮住。他今天头一次独自出门,认真穿好和她同款的黑色长羽绒服,揣着几张现金,神色肃然地踏上旅程先去超市采购,给池澈影买零食,再去取快递,最后打包午饭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