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子抬起头,立刻恭敬地行了一礼。

那是如今阖宫最受恩宠的妃子,是他服侍的这位皇子的生母,隗妃娘娘。

隗是她的姓,也是异邦的国姓。

天子出征,降服了异邦,本欲另立城池,屠尽异邦皇族血脉,最终却带回来了这位异域风情,美得不可方物的妙人,纳入宫闱,产嗣绵延。

陛下对这位隗妃娘娘极尽宠爱,恨不得将阖宫最好的东西都拿给她用,若不是群臣反对她身份敏感血脉卑贱,只怕在生下小皇子后,早就被捧上皇贵妃的宝座了。

小李子不敢直视那张妖娆媚人的面孔,只听到那娇滴滴的美人惊呼了一声:“阿延,你方才在做什么?”

似乎是注意到了地上的一片污糟。

小李子忙跪下来请罪:“都是奴才的不是,没能拦住殿下的好奇心。”

隗妃的声音却始终温柔如水,问:“小李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李子只好硬着头皮委婉道出,最后又忍不住添了一句:“殿下如今年纪尚小,还有拧回来的机会。主子娘娘您平日里多上心一些便好,另一个就是,可别让陛下知晓了……”

“唉,这孩子,怎么会这样?”宫装丽人似乎被震惊得伤心起来,又宽慰地望向他,柔声道:“多谢你忠心耿耿护着阿延,后殿里刚送来了上好的人参,听闻你家里人身子不爽利,尽管送出宫去用便是。”

小李子一听便大喜,千恩万谢地一边磕头一边出去了,从背影都能瞧出喜不自胜。

柳眉微蹙的美人面上的神情渐渐平静下来。

“母妃,我今日做错了吗?”男童仰着脸望着她,蹙了蹙眉头,疑惑不解。

隗妃看了他一会儿,忽地笑了起来,摸了摸他的头,笃定地道:“怎么会?你承着我的骨血,是最伟大的狩猎者,那些弱小的不堪一击的东西若是能让你好奇或是愉悦,夺去他们的性命做个小试验又如何?”

为何要怜悯与同情那些卑贱的东西呢?

生而弱小,便该被掠夺。

她拉着魏延的手出了这座宫殿,又从角门处绕回了后殿,瞧见小李子正背对着他们乐呵呵地抱着装着人参的红漆描金盒子往外走。

隗妃眯了眯眼睛,一枚弹珠毫无预兆地从她的袖口弹出,径直打在小李子的右腿上。

他一个趔趄,正好走在了井口旁,身子一歪便倒进了井里。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哗啦啦的落水声。

“瞧见了吗?这说明呀,这口井很深。母妃也好奇很久了呢。”隗妃眉目含笑,轻声对儿子道。

在旁观人眼里,是再母慈子孝不过的天伦之乐。

几日过后,宫里便传开了一个消息。

延禧宫里服侍三皇子的贴身太监小李子手脚不干净,偷了圣上赏给隗妃补身子的人参,心虚之下慌不择路,竟直接栽倒在了殿中那口深井里,被捞起来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人参。

……

陈望舒规规矩矩地跟着长辈们陪着太后娘娘说话,亦步亦趋,十分乖巧,然而藏在背后的双手,却在偷偷地翻花绳。

小丫鬟看着心都要跳出来了,生怕在这地界被什么人挑去了错处,惹来大祸,忙遮遮掩掩地紧跟着。

陈望舒却故意一直往旁边歪斜。

她心里门儿清,太后娘娘看中了陈家在军中的威望,存心想从陈家挑一个适龄的姑娘给陛下当妾室。她这般桀骜不驯的姿态,就是故意做给太后的人看的。

她正值青春美貌,才不要嫁给什么糟老头子呢!

至于哪位堂姐妹要嫁,那就是她们的造化了。只要她这一回进宫不惹得她娘哭瞎了眼睛,她就算是功成身退了。

华服妇人们言笑晏晏着,御花园的假山处却突然传来一群小子们的声音。

“老三,你这笔筒倒是新鲜,快拿来先给哥哥用几日!”

“哟,这香囊怎生这般精致?是你母妃做的?呸呸呸,我都忘了,三哥你母妃早就过世了,可真是对不住。那这香囊,该不会是哪个爬了床的小宫女给你做的吧?”

陈望舒的目光便望了过去。

怎么皇家的皇子,也会被兄弟这般欺负啊?

但想想这位皇子的身世,似乎也觉得理所当然。

已故的隗妃是大梁的亡国公主,刚进宫的那几年圣宠隆裕到参她的奏折如雪花一般地飞上圣案,甚至有人揣测,陛下会为了隗妃,冒天下之大不韪立一个血脉不纯的皇子为大魏的储君。

然而好景不长,隗妃在三十岁那年忽地暴病身亡,昔日对她百般顺从的君主也一改态度,不仅不许她葬入皇陵,还褫夺了她的妃位,降成美人的级别下葬。而隗妃所出的三皇子,也从昔日炙手可热的夺嫡人选,变成了无人问津的不受宠皇子。

陈望舒倒是有些好奇,这位人生大起大伏的皇子,如今会是个什么模样。

他们奚落的声音实在太大,太后不满地拧了拧眉头,唤道:“是哪几个臭小子?快出来让哀家瞧瞧!”

假山后骤然静了静,几个年纪各异的少年郎慢吞吞地走了出来,乖巧地同皇太后问安。

太后的目光便落在了其中身量最高,瞧着也最瘦弱的那少年身上。

心间徐徐叹了一口气。

往日里她也是最喜欢阿延的,只是顾忌着隗妃的身份,不愿表露出来。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隗妃在宫里待了那么多年,竟然还心存异心,竟然意图行刺皇帝!

枉皇帝昔日对她再三保证,道隗妃对大梁的那些人毫无感情,他们只是将她当做大梁皇室赠与外邦的瘦马来养,她身上也没有留着大梁皇室的血,万不会为了那些人报仇。

可最终如何,那把匕首还不是差一点就刺进了皇帝的心脏?

想到自己险些失去了儿子,对着这个面容同隗妃有五分相似的少年她就没了好脸色,淡淡道:“你身子不大好,平日里便该多在殿中休息,好好的跑出来念什么书,倒惹得你的兄弟们眼红你的东西!”

陈望舒心里啧啧了一声。

这太后娘娘还真是偏心啊,明明都是亲孙子,倒来骂这个受欺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