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他如今还会替姜蕴挡酒,面上一贯是温文尔雅的笑容,看向妻子时的目光也充满了体贴与爱重。
但陆雯记得他其实并不喜饮酒的。
只除非在失意落寞之时,才会无奈地借酒浇愁,他也从来没有替她挡过酒,因为陆雯都是陪着他一道醉的那个人。
皇帝膝下那么多儿子,陆雯很早就知道他纵然身份尊贵,这些年却走得并不容易,她以前一直以为自己能够永远那么陪着他,可原来他早就不需要她了。
不需要了,那就到此为止吧。
离席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令人难堪,也就是站起来、转身、走出去这么三步而已。
堂堂靖安侯府的大小姐,也没有谁敢真的不长眼色放肆笑话她。
*
出了宴台,热闹的声响渐消,盛夏的夜风无端透着股粘腻的气息,吹得人不甚舒服。
陆雯独自一人,给自己找了处僻静的地方待着。
东宫里的各处地方她都很熟悉,知道在哪里躲清净不容易被人打搅,湖边的小亭子,传闻以前湖里淹死过人,这大喜的日子肯定没人会来。
可结果事情就是那样不巧。
靠着栏杆吹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身后的湖面叮咚砸进来一颗石子,闷闷一声,将平静无澜的湖面砸出一圈又一圈涟漪。
陆雯狐疑睁开眼环顾四下,周遭树影婆娑,光看得见火红的灯笼掩在枝叶间,串联出一副火树银花合的漂亮景象。
无甚发现,便复又闭上了眼睛,只当自己听错了。
然而两息之后又是另一颗,这次石子稍大,咚地一下先击在画柱上,才又被冲击的力道弹进湖里,溅起的零星水滴还落在了陆雯的手背上。
这摆明了是有人在戏弄她。
陆雯心情正不好、脾气就更差了,拧着眉蹭地一下子从栏杆旁站起来,“是谁在暗地里鬼鬼祟祟的,快给我出来!”
没人应声儿。
回应她的是另一颗石子。
这次更过分,小石子接连击打在她身边的三根柱子上,明明白白恶作剧式地绕着她弹了一圈儿,准确无误,然后才噗通一声掉进水里。
挑衅,这绝对是挑衅!
陆雯在明处寻不着人,气得火气上头,攥紧了一双拳头想打人。
她挪着步子隐到一根柱子后,警告对方,“暗地里作手脚算什么英雄好汉,你再躲躲藏藏,我可要喊抓刺客了!”
抓刺客……
这回话音落,终于听十几步之外的树影后有男人轻笑了声,陆雯可算逮到了人,顿时想也没想便从桌子上拿了个茶杯砸了过去。
“要你装神弄鬼地吓唬人,砸不死你!”
可惜她力道太小,茶杯的砸人之旅中道崩阻,掉落进草丛里连声儿碎裂的动静儿都没发出来,偃旗息鼓地无声无息。
身形高大的男人这才从树影后现身,越看亭子里气急败坏的姑娘,面上越发扬起痞气的笑。
“一个人躲到这儿来借酒浇愁,当心解不了忧反倒愁更愁啊。”
霍宴路过草丛,还记得捡起那只茶盏带回亭子里,却不往桌子上放,偏要递到她跟前,就等她亲手来取。
这人生了副不错的皮相,常年混迹军营里的人,半点不像陆珏、萧恪那样养尊处优出来的儒雅,而是举手投足都带着股不羁的野性,侵略地气息十分浓重。
陆雯斜着目光瞥他一眼,没接那杯子,兀自转身又回了栏杆边坐下,半点不将他放在眼里似得。
只是没考虑到这一坐,她自己的视线顿时便矮下一截,看面前的男人都得微微仰着脸,气势上就更大打折扣。
男人身量高大,教背后檐角的宫灯一照,影子严严实实笼罩在她身上,无端生出些不由分说的占据感,仿佛对方已将她尽数捏在股掌之间。
沙场点兵冲锋陷阵的男人对上闺阁中拿绣花针的姑娘,哪怕她平日再骄纵跋扈,刚与柔、攻与守,也骤然鲜明起来。
面对这么个人,陆雯片刻间哪儿还分得出更多心思去想别的事?
调开目光轻咳了声,她不自觉挺了挺腰杆子,不动声色地从男人投下的阴影里挪开了方寸,不客气地问他到这里来做什么?
她动了、不自在了,霍宴便挑眉笑了。
“你能来,我为何不能来?”
他没贸然追过去,身子向后靠着石桌,指尖有意无意地轻击桌面,面上仍旧是笑的,但话说得强词夺理,陆雯忍不住又瞪他一眼。
霍宴不以违忤,呛口小辣椒嘛,要是没点儿脾气那还有什么意思?
他抬眸环顾四下,似是而非地感叹,“委实是那宴台上太过无趣,一双新人装模作样,赴宴众人阿谀奉承,这喜酒喝得……着实不美。”
陆雯蹙眉,“你又并非其人,从哪儿得出这些歪理?”
“歪理?”霍宴勾唇,“向来只有男人才最懂男人的心思,你个小姑娘家若能猜得明白,现下又怎会独自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
“你!”
陆雯一时气结。
她每次瞧见眼前这人,不是正在生气,就是在即将生气的路上,真是个可恶地臭男人,简直像是上天派来专门气她的。
可偏偏他一字一句都扎到她心坎儿上,风轻云淡地就把人心里的酸楚翻出来。
陆雯咬咬牙,眼底禁不住有些泛红,“你们这些男人都是一丘之貉罢了,上回在绣庄你还没看够我的笑话,今天又想来取笑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