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的事儿妙娘管不了,她们也不会让她知道更多,妙娘依旧是跟着唐先生读书,唐先生在女红上教她就很严厉,还道:“姑娘家的手艺都在这上头,姑娘你本身起步就晚些,针都拿不太稳当,更要勤加练习才是。”

“先生说的是。”妙娘并不自矜自傲,反而在空闲时候就做针线,她身边伺候的彩云琉璃针线活都做的很出色,尤其是琉璃,就是针线房出来的,妙娘平日里也多请教她们。

就是这样勤奋,才有无论是针线活还有规矩当真是一日千里的样子。

府上的人都知道姑娘是个有毅力的人,平素见人三分笑脸,规矩也好,就是相貌也越长越惊人,长了一岁之后,虚岁也十岁了。

程氏这一年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兄弟,分外可人,双胞胎的满月礼罗家也送了厚礼过来,程氏就教女儿些人情世故:“罗家到底是皇帝亲信,罗克用看来是个恭谨之人,咱们家与罗钊的事情也算了结,好在你爹派的人回去及时,否则罗钊家中要是出了人命就不是现在这么简单了。再者芳姐儿的婚事也由你三婶出面,许给一个县令做夫人,正经的官夫人。这就说明要人啊,总要留一线,不能太狠绝了。”

“可既然如此,爹爹为何还要外放广州,虽然是四品知府,看着是升了,可到底比不得江宁啊?”江宁是南直隶首府,这里文风鼎盛,江南富裕,往上升的机会也多,何苦又去广州。

程氏笑道:“你呀你,这江宁知府多少人看着啊,我和你爹争是争过了,可争不过旁人,还不如寻远些的地方,如今通了海,广州亦是不差的。”虽然程氏笑着,但亦有很多说不出来的苦楚。

她虽然是程家女,大着肚子也替丈夫周旋,可惜宗房老太爷辞官回乡,宗房大老爷也致仕后,程家虽然还有二房撑着,但二房一向保持中立,对族人也不甚亲近,又在京中,不如宗房的人好亲近。

况且罗克用的妹子也是二房的二太太,人家帮自己亲兄弟亲侄子多,还是帮一个隔房的侄女儿多,可想而知啊。

但这话不能跟女儿说,她还得让女儿放心,于是道:“我和你爹要去广州,安廷安玉继续在程家读书,只你俩个弟弟太小我得带着,再有你,也是大姑娘了,让你外祖母照应一二,去程家女学。”

“女儿不去,女儿想跟着爹娘去广州。”虽然她知道在程家女学固然好,可她还是想和爹娘一起永聚天伦。

她刚来时,雅表姐还只是个小姑娘呢,这两年定亲了,成日在屋子里绣绣件儿,不得出来,这还是说给娘家表哥,雅表姐才十三岁呢,就没什么自由了,甚至连出门子都不许怎么出。

这个时代的姑娘家都是这样,十七岁还不嫁的,父母都跟着受罚,一般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定亲,及笄之年出嫁,大致上如此。如今她九岁,好日子没几年了,她只想陪在爹娘身边。

程氏以为女儿只是舍不得,还劝她:“你不是想同你霜表姐一处吗?这次正好啊。”

却见妙娘摇头:“女儿知道去程家女学能多接触些人,只是外祖母年纪大了,舅母有女要嫁,孙子孙女也多,二舅母也诞下儿女,他们人多,女儿何必跟着添乱,再者,我同爹娘七岁才相聚,如今不过两年,若是再寄人篱下,女儿真是不舍。”

她不舍,程氏哪里又舍得。

但她还是同女儿说了心底的话:“娘让你去女学可不单单是为了做学问,这程家女学但凡来附学的都是江宁望族或者是有些身份的人家,你也渐大了,若是能有一门好亲事,那是再好不过了。”这才是她心之所系。

妙娘却笑:“娘,您是程家嫡房所出的女儿,大姨母也是,那时外祖母还做着官儿,你们尚且都难高嫁,更何况是我。女儿从未有旁的想法,只求爹娘不要丢下女儿。”

况且还有个一直不死心的外祖母,她可是一心想把外孙女嫁到二房去,妙娘可不愿意为了攀附二房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来,她既然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当然肯定不能和程家的人多接触了。

可日后她就知道不管她怎么逃,命中注定的事情还是逃不掉,自然这是后话。

因她这么一说,程氏也想通了,本来她也放不下女儿,遂同意了,只是外祖母四老夫人却不同意,尤其是她老人家再见妙娘的容貌时,更是舍不得放手了。

那时妙娘初来江宁,还是个瘦仃仃的小姑娘,如今在十岁上,却越发见她长开了一样,还不是一般的美女的模样,奶白的小脸,水灵灵的眼睛,琼鼻生的刚刚好,规矩仪态更好,可想再过几年是个怎样的美人。

四老夫人态度坚决要留,妙娘却私下给程氏打着边鼓要走,一时局面还僵持住了。

密辛

程氏无法,只好让两位嫂嫂多劝劝四老夫人,大舅母其实也知道老太太的心思,但是她也不好多说什么,说多了还以为她容不下外甥女,小舅母本是续弦,一向本分,故而这俩还反过来劝程氏:“就让妙妙留在这里上女学岂不是很好?和霜儿一伴。”

程氏一犹豫,妙娘却道:“娘,反正我是不想和爹娘分开的,连唐先生都说言传身教比什么都重要,即便外祖家再好,哪有自己家自在。况且大弟和二弟都在外祖母家中,本来就已经够麻烦的了,女儿何必还这般呢。”

她意志坚定,程氏也不免屈服于女儿,到底她也想多和女儿相处。

人只要自己立住了,谁都勉强不了你什么,这个道理明白了,自己也就不会受到任何人挟制了。

四老夫人埋怨着,程氏也只好打哈哈。

雅表姐和谢霜却羡慕妙娘的很,雅表姐如今难得出门子,谢霜更是道:“我听说岭南荔枝多,你日后就能日啖荔枝三百颗了,真真儿的羡慕你。”

只有谢霜最理解妙娘的心声,她们同是曾经寄人篱下过的,就是程家再好,那也不如自己家好,这大概就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了。

到了五月,端午还未过完,一家子人便准备去广州赴任,安廷和安玉在程家读书读惯了的,还是依旧留在外祖家,程氏知道母亲还在气头上,倒不好说什么,只拜托嫂子们替她缓颊了。

“姑太太放心,老夫人也是为了妙妙好,安廷安玉都是乖孩子,哪里需要我管什么。”大舅母笑道。

安玉还好,有些调皮,安廷却像他爹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他们和程家四房关系越紧密,才更亲近,况且这俩孩子一个八岁,一个也六岁了,都长的结实的很,也不是特别小的孩子,大夫人当然愿意。

程氏也不便说太多,否则娘家人还以为自己不放心。

从江宁去广州,走的是水路,顾清沅租了一辆大船,他们这些年也存下不少家什,有些能处理的都处理了,不能处理掉的便都带着。

妙娘虽然才九岁,但她悟性高,跟着唐先生学了两年,能写会算还识字,又有程氏这个亲娘在旁教导,很能帮程氏管些小事,于程氏而言女儿在身畔固然好,可想起她娘,也只好苦笑,“你外祖母怕是怨上我了。”

“娘,那高枝女儿不愿意拣,是自己的怎么着也是自个儿的,不是自己的,就是强迫着得了好处,又有什么用。”四老夫人也不过是想让她做攀上二房高枝的人儿罢了,程家二房那是什么门第,阁辅人家,仕宦名门,人家连公主都不稀罕娶,难道要凭着些不入流的手段嫁过去?到时候吃亏的还是自己不提,还要受四老夫人的挟制之恩。

如今这样挺好,四房仕途上无人,找几个科举出仕的女婿,相辅相成也是再好不过了。

就妙娘知道的,他爹每年孝敬岳家可不少钱,否则程家四房如今儿孙众多,又无正经出仕的,纵然是程家人,但四五代都没有正经做官儿的,怎么可能过的这般滋润。

想必谢家姨夫也是如此,故而四老夫人想更上一层楼,永久的保四房富贵,程晷对四房深恨,他们巴结上去适得其反,还不如送外孙女去,不管怎么说程氏和四房关系可是紧密的多。

她这样却从未考虑过妙娘的处境,谁不想过好日子,谁不想做尊贵的女人,可那也得自己有那个命才是。

见女儿这般随遇而安,宠辱不惊,刚从舱外进来的顾清沅不免露出欣赏之意,“对,女儿家就是要如此,多少人自不量力,最后没个好下场,反而怨天尤人。”

“爹,女儿去看看弟弟们。”双胞胎兄弟安文安武正是小婴儿,不怎么哭闹乖觉的很,妙娘知道爹有话和娘说,便寻了这个借口。

顾清沅还真的有事和妻子说,他坐下来便道:“三弟的长女定了,定的是聂家的幼子,虽然是庶出,但是咱们送去的添妆也得厚点。”

“妾身晓得了。”程氏知道小叔子无利不起早的性子,他对自己都狠,当年妯娌范氏生的痴肥,在京中很难嫁出去,他却笑眯眯的娶了范氏,随后靠着范家混出名堂来了,但妾侍可没少纳,家中丫头得手的不在十个,正式生孩子的妾就有七八个,当然,范氏依旧是家中主母,权威不容侵犯。

她又问:“聂平章子女众多,三娘能嫁到聂家也是好福气。”

“聂家十几个女儿,八个儿子,哪里有那么好处,况且这三姑爷是庶出,这嫡庶之间关系可大了。”顾清沅知道弟弟也不是完全没分寸的人,但聂家还真的不是什么好归宿,聂家素来有聂半朝之称,但人员也相对复杂。

程氏却“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大家族都是如此,三叔夫妻能攀上这样的亲事想必很不容易,咱们又何苦说多了,只管送礼就是了。”

“也是。”顾清沅已经打定主意,他只有一个宝贝女儿,必定要嫁给家庭简单点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