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 忽然下了一场暴雨,妙娘她们住在山上,她总觉得雷声离她最近, 还好有程晏陪着她,程晏还是跟哄孩子似的拍着她的后背。

“不怕了啊,一会儿就过去了。”

妙娘推了推他:“你去看看孩子们吧, 怕他们害怕。”

程晏肯定道:“放心, 他们都不怕, 快睡吧。”

说完,居然一秒入睡。

妙娘这想骂他装睡,此时顾成家的却在外边急促的敲门,“二爷二奶奶, 不好了, 家里传来消息,老太太她去了……”

什么?

这个时候程晏也不能装睡了, 连忙起身, 他看了妙娘一眼, 眼神却没有任何波动。人死了,妙娘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但同时想起刚进门时, 罗氏也对她很好, 几乎是什么事情都依着她。

再看向程晏, 程晏叹了一口气:“守制一年也好, 皇上明年大婚, 但愿皇上成婚后还能想起我。”

“再坚持坚持吧, 这些人只是为了讨好士绅, 迟早天下大乱, 还是需要救时之人,此人非你莫属。”

程晏守制就不能再住在山上了,大事小事都交给他人保管,妙娘也冒雨带着三个孩子回去奔丧。

一直病病歪歪的费氏半点事情都没有,反而是罗氏,平时只是犯个迷糊,居然就丧命了。

“爹,您没事吧?”程晏担心的看着程添,罗氏故去他无所谓,但是程添一直对他很好,他真心希望程添长命百岁。

程添也难得真情流露:“我无事,刚成婚时,我心里总觉得不得劲,我想娶个书香门第的女子,却没想到被皇帝硬塞了个人过来,成婚后,许久没有孩子,我纳妾无数,她从不反对。后来她做错了许多事,我也和她疏远了许多,但是人已经死了,无病无灾的走了,也是她的福气。你们不必担心我,我这个年纪早就看透了生死,比起躺在床上中风瘫痪,能这般故去,就很好了。”

这是头一次,程晏觉得其实死离自己这么近。

他总觉得自己还非常年轻,和年轻的学子们在一起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精力比他们还旺盛,可是现在听了程添的一句话,大概知晓人为何恐惧死亡了,像罗氏这样故去,在睡觉中迷迷糊糊没什么痛苦反而是好事,老年人最怕没有尊严。

“爹,您放心,我和妙娘早就想接您过去了,等我们守制完,到时候您就随我们住山上。光叟眉公现在都住在书院山都不下了,您一个人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况且麟哥儿和馨姐儿都想您去呢。”

这个时候的程添最需要亲人的关怀了。

程晏陪着他说了很多话,一直到看到他脸上的疲色,程晏才知机退下。

办一场丧事需要耗费很大的心力,曾经妙娘在看《红楼梦》时王熙凤忙的脚不沾地,那还仅仅只是秦可卿龙禁尉之妻这种级别的,而罗氏身上有县君的封号,其夫是太子太保原吏部尚书致仕,身份更加尊贵,况且其子程晏也曾经做过礼部尚书,这次可谓是连朝廷都惊动了。

同辈来帮忙的也不多,宗房费氏已经是不能下床了,平素就是宗房几个嫂子轮换在伺候,皇甫氏就更不必提了,虽然大范氏身体还不错,但是三房孩子确实不少,都得皇甫氏照拂,平日还要管家。

真正能忙的上忙的还是她外祖家几个嫂子,叶氏自不必提,早就来了,还有几位表嫂谷氏、梁氏都过来。

再有馨姐儿今年也七岁了,正好能跟在妙娘身边学些眉眼高低。

“娘亲,女儿已经安排让来喜家的送了衣物给哥哥们。”

“好,馨姐儿你去歇息吧,娘等会儿再去看看你爹和哥哥们,他们还要守一晚上的灵。”妙娘很心疼丈夫儿子。

她曾经听说族里办丧事,有年轻的男孩子因为守灵太累,反而去了命的。

厨下做了些清淡的素菜,妙娘让丫头端着托盘,亲自来到灵前,程晏正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垂着头,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倦哥儿和麟哥儿跪在身后,俩个小哥儿身上穿的厚实,但此地穿堂风吹的厉害。

妙娘心疼极了:“倦哥儿,麟哥儿你们俩如何?等到半夜就在次间去睡,我代替你们在此地守灵吧。”

“娘,我们俩好的很,方才您送的参汤我们都喝了,况且我和弟弟都自小习武,您就放心吧。”倦哥儿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

妙娘摆手:“再怎么结识,在娘的眼里你们都是孩子,尤其是穿堂风,吹的有了寒气可不成。”

她又用手覆在儿子们的额头上,还怕不准,自己用额头却贴着儿子的额头试探温度,贴麟哥儿的时候还好,正待妙娘要靠近倦哥儿,却听程晏道:“倦哥儿这里我来。”

倦哥儿忙笑道:“娘,儿子没事儿。”

但他心底对娘这般还是很受用的,外边的人都说他样样都好,殊不知背后离不开娘的用心,到现在母亲都能体贴入微的关心他们。

程晏也对俩儿子道:“你们去次间,尽孝不在此时。”

有他发话,程倦才带着弟弟去次间歇着,妙娘旋即跪在他身边陪他,程晏内心很平静。

在次日,不少人过来吊祭,妙娘既要主事又要做孝媳样,不免脸色微微发白,一直到看到了六娘进来,她还有些惊讶,她自认为自己脸上已经是病态白了,没想到六娘更是白的吓人。

妙娘还怕她有什么事情,她并非是真的关心她,而是她在罗氏的葬礼上出了什么事情,到时候人家还以为她安排不周,要知道聂氏因为妯娌之死,想起这些年二人相伴多年,已经病倒了,再有罗氏的侄媳妇李氏因为哭的太伤心,直接晕厥了过去。

当然,李氏哭的那么大声是因为罗氏把自己留下的嫁妆一半返还给了娘家人。

她也有了很好听的说辞,是给侄孙女的陪嫁。

话说回来,妙娘见六娘眼色如此难看,忙扶着她坐下:“六姐,正好我这里让她们熬了些燕窝粥,你也喝点吧。”

六娘当然不担心妙娘投毒,因为这里的女眷几乎是一进来就有人送燕窝粥来,显然都是为了客人准备的。

她笑着谢过,但尝了几口发现味道不对,她这些日子每日一碗燕窝粥,这燕窝都是云家送来的,最是滋补,云家为了攀亲也是努力的很,况且,她们有事求着老爷,六娘也安心受用。

也许是云家送的燕窝更好一些,这程家现在果然不比以前了,六娘还曾听在金陵书院读书的人说山长简朴,这燕窝大概劣质些吧。

??时候已到(二更)

一场丧事办完, 全家都是筋疲力尽,妙娘请了大夫驻府,每日为她们调理, 连她自己每日都喝些补气血的汤,更别提程晏等人照顾的更是妥当极了。

罗氏的嫁妆一半送还给了自己娘家人,还有另一半给了程晏, 程晏当然交给妙娘管, 妙娘则存下等日后给女儿做嫁妆, 反正儿子们只要科举能出头,一辈子不说荣华富贵,至少地位肯定是有了的,但是女儿家多有些嫁妆傍身, 才婆家过的才更有底气。

但若罗氏全部给她娘家, 她也不会生气,好男不吃分家饭, 好女不穿嫁时衣。

倒是皇甫氏颇为妙娘不平:“我只听闻妇人青年遽然离世, 孩子太小, 娘家才带走一半嫁妆,却从未听说都有子有孙了, 还把嫁妆送还娘家的。”

况且罗氏这嫁妆中还要不少是曾经程家的东西, 皇甫氏觉得不值当的很。

妙娘就笑道:“她老人家自个儿的嫁妆要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我们如何置喙?”她是没把那句话说出来, 到底不是亲生儿子, 即便一起生活这么多年, 那还是有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