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盛箫原本以为顾念不会来了,他开门的时候大叫了一声,一脸惊喜,将顾念抱了个满怀。
他向前一扑,一头扎进顾念软绵绵的大奶子中间,蹭来蹭去,他一米八几将近一米九的块头逼得顾念不得不倒退了两步。
“好了,别蹭了,再蹭手上的东西要掉了。”顾念轻轻抓住他的头发,唇边带笑。
“呜,念念对我最好了,还给我带了我最喜欢吃的那家意面。”纪盛箫牵起顾念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就要往里走。
顾念却在玄关台阶上停了下来,他指了指立在鞋柜上的一个半人高的大理石雕像,“对了,这个雕像放在这里不会觉得奇奇怪怪的吗?眼睛还没刻好吧?刚刚进来的时候差点把我吓一跳。”
“好,等下我就搬走。”
等纪盛箫吃完了面,他进厨房洗了手,切了盘水果端出来,顾念就坐在沙发下的地毯看电视,他抓着遥控器一个台一个台地换着,漫无目的。
纪盛箫在他旁边的地毯坐了下来,两人背靠着沙发,谁都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对望,最后是顾念先忍不住笑了一下,纪盛箫也笑了,叉起块橙子喂他。
两人挑了会台,都觉得没什么好看的,纪盛箫在电视墙下的抽屉找了找,翻出一张影碟,然后又找来一堆垃圾食品,两人相互倚靠坐着,吃着没有营养的零食,看着没有营养的电影。
看到中后期,顾念困倦地揉揉眼睛,纪盛箫将他揽进怀里,“困了吗?进我房间睡吧?”
“不用了,就在这陪你看完。”顾念摇了摇头,眼皮搭拉着,墨黑的睫毛浓密而卷翘,当他垂眼遮住眼帘时,鸦睫像两把纤长的小扇子般垂着。
“不看了。”纪盛箫拿起遥控器“啪”地一下关了屏幕。
纪盛箫将顾念抱上沙发,让他枕在他大腿上睡,往他身上盖了张薄被。
“睡了吗?”纪盛箫声音轻轻的,修长白皙的手指也轻轻的,他卷着顾念滑落在他腿侧的头发玩。
“还没……”小小的一声咕哝。
“我想起最初遇见你的时候,你撞坏了一尊我辛辛苦苦刻了大半年的雕像。”纪盛箫目视前方,唇角勾起,神情是沉浸在回忆中的怀念。
“嗯,对不起……”顾念翻了个身,非常自觉地找好舒适的角度,声音越来越小。
“不,我应该感谢那尊雕像。”
不止纪盛箫记得,顾念也一直记得。
那个时候他才念高一,他之前有一位小时候就住在他家旁边、与他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洛晏清,只是后来洛晏清搬走了,举家去了国外。
但洛晏清与他的关系仍非常好,每天都会给他打越洋电话,他知道洛晏清是故意掐着他这边的时间来给他打电话的。而他等到他白天下课有空,往往洛晏清那边已是深夜。
他劝阻过多次,洛晏清却依旧坚持,他知道再说也无用,后来也就渐渐不说了。
不过有一次洛晏清打电话过来,却是忻瑜珺接的,那个时候他正在楼下给奶奶的花园里浇水,不知道忻瑜珺到底和洛晏清说了什么,等他上楼时,忻瑜珺脸上带着淡笑,告诉他帮他接了个国外打来的电话。
他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半个小时以后,洛晏清再次打来电话,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那时已和洛晏清认识十六年了,那是他第一次见洛晏清生气,也是第一次听洛晏清对他发火,明明小时候他抢洛晏清的玩具、不小心将洛晏清推进水坑、因抄洛晏清作业害洛晏清被家法伺候时,洛晏清都没生过他的气,一次也没有。
他觉得满腹委屈,摔了洛晏清送给他的手机,将洛晏清送给他的书全扔到垃圾桶,将那和洛晏清同款的衣服一件件从窗户扔下去。
但后来他又傻逼地一件件捡回来,连奶奶也问他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他只是觉得非常难受,他明明没做错什么,洛晏清还要莫名其妙生他的气。
他憋着满肚子火,出了门走到公交站牌,他失魂落魄地上了也不知是哪路公交车,浑浑噩噩也不知是坐到哪个终点站下了车。
下车后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然后毫不意外地迷了路。
四周都是长得高高的野草,有条小径,他也不知是通向什么地方,他远远看到草丛里有尊圣洁高大的女神雕像,女神半裸着,右手抬起像是想挡住亮光,她身上的纱裙雕得十分逼真,有种随时都会扬起来的飘逸感,裙摆上每一条细小的褶皱都处理得非常好。
他像是受了牵引,他忘了心中的不快,慢慢向女神雕像走去,越走越近时才发现后面还有好多小一点的雕像,雕像后面是一个洁白的工作棚。
从工作棚到女神雕像前的空地上,堆着雕塑用的各种黏土、整块整块的大理石石材,再旁边是大号工具箱,里面放着大锤、钢杆、小锤、撬棍、橡皮锤、錾子、剁斧、钻条、曲尺等一系列用具,工具箱下面躺着一台切割机、一台砂轮机,还有一些顾念说不上来的机器。
顾念在一尊尊雕像前流连驻足,他沉浸在雕像的迷宫里,突然间一个电话打了进来,铃声在空旷的郊外显得特别突兀,他被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背后突然发痛。
不知是撞到什么,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慌乱中他挂断了电话,当回过头时,看到一尊圣女像的头部与身体断成两截后,他的手机也掉到了地上。
风呼啦啦地吹着,茫茫野草左右摇摆,风声太大以至于让他忽略了身后的声响,当一只白皙分明的大手突然出现,像恐怖片里从不知哪个角落幽幽探出来一般,顾念吓得心脏差点跳出胸膛。
这实在不能怪他胆小,他奶奶特别喜欢看恐怖片,那段时间他跟着也看了不少,一到晚上做的都是血淋淋的噩梦。
“是你撞坏的?”极度不悦的声音幽幽传来,顾念看到了地上是有影子的,他深吸一口气,回头,对视上一双浅绿色清澈明净的狗狗眼。
“对、对不起,我……”顾念看着地上身体曲线完美起伏的雕塑,如今却成了残缺品,他喉结滚动咽了咽口水,生怕青年等下就直接把他捶死。
“你知道这件作品我刻了多久吗?你看到我手上的伤没有?”纪盛箫目露凶光,左手揪起顾念的衣领,右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向他展示手心和手指上的伤。
“对不起,我、我可以赔你……”顾念心里歉意滔天,他再次道歉,然后死咬着下唇。
“你的意思是用钱赔我?那倒不用,把你赔给我还差不多。”纪盛箫恨恨地磨了磨牙,左手猛地一松,顾念就被他摔到地上。
在纪盛箫的逼迫下,顾念就真的把自己赔给了纪盛箫。当然,此“赔”非彼“赔”。
纪盛箫说雕刻那尊圣女像花了他两百一十六天半的时间,顾念就要给他打两百一十六天半的苦工。
顾念平时还要上学,只能周六日过来,刚开始纪盛箫给他指使的工作简直不是人干的,不停要他搬雕像,从A棚搬到C棚,再从C棚搬到D棚,来来回回,不停折腾。
有时纪盛箫还要他帮忙切割石料,导致那段时间顾念耳边全是切割机轰轰的响声,连睡觉前都会例行在脑海里回播一段。
顾念又不傻,他当然知道纪盛箫是在故意整他。
累成狗的日子持续了三个多月,终于有一天他不堪重负累倒了,那个星期他状态都很不好,周末打电话去向大魔头请假,魔头在那边冷笑一声,“你不想来就直接说,何必用生病来敷衍我。”
魔头冷笑完,又开始了他大倒苦水的表演,“你知道当时雕那尊圣女像花费我多少心血吗?我日不能食,夜不能寐,日日夜夜守在雕像前,用铁锤和尖凿一下下敲着,手都起泡了,你现在还……”
“好,你别说了,我去。”顾念最受不了大魔头卖惨,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惨白着一张脸去到郊外的工作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