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封文件贴在通知栏之?前,许多人甚至压根没?听?说过什?么叫破产。

到处问才?后知后觉地知道,破产,就是厂子要垮了,倒了,什?么都没?了。

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就是宋厂长和吴书记,只?要领导说厂子能过下去,那一定是能过下去的,不可能没?人管他们针织总厂的死活了。

他们拼命地安慰自己,国字头,那就是铁饭碗,是人和厂子一起发展,人都传三?代了,厂子还是会伫立在那里!

没?有人愿意承认这两年又是支持破墙开店,又是鼓励停薪留职,其实已经很?有迹象。

更没?有人愿意承认,厂里一会儿效益好一点,一会儿效益就落入谷底,这种急剧震荡的运转方?式是很?不“针织总厂”的。

或许他们心里清楚,只?是没?人愿意说出口,说“这根本不对”,因为所有人心里始终抱有最后一点点幻想?,幻想?着?这一切都会被推翻。

厂子不会有问题,会和以?往每一次遇到挫折磨难一样,虽然也是一路坎坷,但最终都会平平安安度过。

可宋厂长一个“破产”甩出来,坐实了之?前通知栏上那份文件,这个事实击碎了所有人的心理防线。

“不可能!你在骗我们!”

“吴书记,你说句话呀,这姓宋的又不是咱们厂子的人,他知道什?么!”

那些年纪大,资历深,老早就已经进了针织总厂的员工们更是一个个嘴唇颤抖,带着?哽咽一个劲儿地嘟哝,说着?绝对不可能。

“进了国营厂,终身?保平安!”

这话谁不是挂在嘴边,谁不是为了有一个针织总厂的名额欢天喜地!

这牵涉的不是一个人,一个家庭,而是整个厂子,几千个员工,几千个家庭上万人的人生?!

员工们不敢置信,在巨大的情绪震荡之?下,无数人在这场风暴之?中完全失去了理智。

他们能接受厂子日子不好过,他们甚至能接受厂子这几年都不会再跟从前一样,有那么好的福利,有那么多的工资。

但日子嘛,总能过下去的。

唯独厂子要垮这一点,把这些美梦全部?给化为了虚无。

即使员工大会上已经说得非常清楚,尽管宋厂长和吴书记两个人都出面向所有人解释了这一点,但是还有许多人不肯接受现实,说什?么都不愿意相信厂子要倒。

直到市里的红头文件下来。

打破了针织总厂所有人最后一丝幻想?。

……

这份红头文件,直接引爆了针织总厂最激烈的一场狂风暴雨。

它?的影响范围实在是太大、太大。

几千员工的身?家性命捆在厂子上,破产轻飘飘两个字,不可能就把这些员工给抹去。

更别说针织总厂还是本地最大的一个纺织厂,它?的骤然倒塌,对整个南城都是一场大地震!

处于漩涡中心的厂区这几条胡同首当其冲,成为了风暴爆发之?地。

日子不再太平,之?前还欢声笑语,筹备着?即将到来的春节,甚至还挂起了大红灯笼,还有春联。

可现在那些春联早就被揭了下来,灯笼有的砸得稀巴烂,家家户户充斥着?激烈的吵架声,怒骂声,还有痛哭的声音。

针织胡同名字都带着?针织两个字,整个胡同都是厂里的员工,或者说至少一个家庭里面有一家是针织总厂的员工除了宋明瑜姐弟。

这边自然也是吵得河翻水翻,根本没?有停歇的意思。

晚上十点,林香翻了个身?,听?着?隔壁传来蒋晓霞歇斯底里的声音,说什?么都睡不着?。

她又翻了一下,身?边的陈继开静静说道:“你想?做什?么就做吧,这节骨眼了,还管那么多干嘛。”

林香吸了口气,没?回话,只?是扭开了床头那盏暖黄色的小台灯,拢了拢头发,披外套起身?。

陈念嘉这个点已经睡了,陈景行还在做功课,他有中考的压力,三?中的竞争又激烈,他几乎每天都在给自己加功课。

但几乎是林香刚走到门口,陈念嘉也起床了,隔壁实在太吵,小姑娘的房间又恰好和隔壁毗邻,说什?么都睡不着?。

陈景行给妹妹倒了杯热水,陈继开干脆把堂屋的灯打开,也披着?衣服起床,问儿女:“要不要喝牛奶?”

家里条件好起来之?后牛奶豆浆这些蛋白质就没?断过,尤其是宋明瑜特别叮嘱一定要给小朋友们补充蛋白质。

肉蛋奶才?是长个子的关键。

这年头的人个子比起后世来说算不上高,很?大原因就是因为肉蛋奶摄入不足

肚子能填饱就不错了,大多数家庭根本供不起天天吃肉喝奶这样的消费。

陈念嘉点了点头,她是睡梦中被吵醒的,人还睡眼惺忪,颇有些不舒服。

陈继开给两人一人热了一杯牛奶,想?了想?又热了一杯。

他让陈念嘉把上次宋明瑜和林香从港城带回来的零食给拿出来。

不多会儿,林香把徐妍给带了回来,她脸色难得有些沉。

徐妍更是低垂着?头,隐约能看?到眼角泪痕。

陈继开冲老婆使了个眼色,做口型“隔壁还吵呢”?

林香微不可见地点点头,陈继开轻咳一声:“小妍啊,来,跟你念嘉妹妹聊聊天,她晚上睡不着?觉,你俩小姐妹有共同话题。”

陈念嘉察言观色,马上拉着?徐妍:“小妍姐姐,我做噩梦了,有题目我做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