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1 / 1)

“还有一事……你轻驰来此自轻驰来此,为何御营中军副都统王德却刚刚才到外面?”胡寅继续坐在那里冷冷相询。“莫不是又有人为争功,刻意迟缓讯息?你以为元镇兄不在,就没有人敢向官家进言这等事了?”

“是我错了。”听到这里,韩世忠再也坐不住,竟然直接起身握住了对方双手,唯独力气太大,竟然把人家小胡御史给硬生生从椅子中提起身来。“若非胡宪司今日爱护,我险些犯下大错!还请胡宪司务必教教我,该如何将功补过?”

“这有何妨?”胡寅面色涨红,赶紧言道。“韩太尉是国家干城,只要主动向官家请罪,这些事情都不是事情……”

韩世忠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放下了人家胡宪司的手。

而就在这时,眼看着已经中断的当街行刑要继续进行,下面一个等了半日还没死,反而听了一通乱七八糟话的丁进部下军官却是再难忍受,竟然当众奋力大呼:“韩太尉、胡宪司!两位务必饶我一命,若今日能活,我他日虽不敢言不爱钱,却再不敢临阵惜死了!”

韩世忠心情已变,闻言却没烦躁之态,反而一时正色:“你是何人?如何敢出此大言?!须知,你既求饶,便是又要惜死的样子!”

“我叫王权!”此人叩首于地,涕泗横流。“太尉容禀,在下不是不可死,而是不愿死而无鸣!我自幼习武,希望立功于疆场,只因区区丁进一废物连累,今日这般窝囊死在街上,如何能忍?”

韩世忠停了片刻,偷眼去瞅胡寅,见对方并无反应,这才忽然失笑:“如此,且看你将来到底惜命不惜命!”

言罢,这韩太尉彻底肃容,便持金牌改下军令,乃是赦免余众,封锁府库,安抚其余士卒,待王德引大军入镇,却又主动移交金牌,好生叮嘱,然后便在王夜叉几乎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邀请胡寅一起单骑向东,几乎孤身去面见赵官家。

待到行在,见了等到道旁的官家和众文武,居然尚未日落。

而韩世忠也依照胡寅的劝告,先是主动拱手请罪,将自己今日种种作为与小心思,还有胡寅的劝告一五一十说与赵官家来听。

对此,赵官家当然是喜上眉梢了……一来嘛,韩世忠言语中俨然已经说明他确实成功平定了朱皋镇的淮西贼主力;二来嘛,正所谓人不知足,之前整个御营就没有能打仗的,有一个韩世忠能打仗他自然倚仗为腰胆,现在若是还能听劝,稍微严肃军纪,改改那些乱七八糟惹人嫌的毛病,那当然更加无话可说。

而赵官家欣喜之余,也是按照原计划将丁进部尽数划归韩世忠统帅外,还专门下令将缴获的所有金器尽数赏赐给了对方,书籍则全部赏赐给了今日同样让人惊喜的胡寅,白银赏赐给行在文武补发俸禄云云……

总之,到此为止,丁进之乱虽然稍有波折,但到底是一日而平,且还有近来日益跋扈无状的韩世忠主动检讨,那赵官家以下,行在众人也自然都纷纷释然起来。

“如此,诸位可还有别的言语?”夕阳之下的淮河畔,赵玖环顾左右,只觉浑身泰然。

“臣殿中侍御史胡寅,尚有一份弹劾札子!只是今日仓促,未及成文,还请官家许臣口述!”就在这时,居然是今日主角一般的胡寅再度生事。“此事早怀于臣腹中,只是之前为御前近臣不好擅言是非,今日为御史,却不得不言了!”

“胡卿请说。”赵玖自然没理由拒绝,因为正如对方所言,人家已经是御史了嘛。

“臣弹劾御史中丞张浚近日有两大过!”胡寅一开口便引得行在上下众人目瞪口呆。“其一,因为知道官家爱护韩太尉,所以行军途中负责整肃两岸军纪的张宪台屡屡包庇韩太尉的御营左军,而严苛御营中军,以至于淮北百姓深受其扰,淮南军心屡屡怀怨!”

赵玖看了看可能是第一次在自己身前显出慌乱之态的张浚,莫名的居然也有了一丝慌乱之意。

“其二,张浚仗着圣眷,自称心腹,又因为举荐用人无不允许,近日屡屡有荒唐之举,其人包中自带一白本,携木炭,遇中意之人,便轻易书姓名来历于本上,然后必然口呼与你好差遣,至于行在上下皆呼‘升官本’!”胡寅说到这里,愤然之意彻底显露。“官家,臣不是弹劾张浚借举荐之名,勾连结党,使人只知有宪台,而不知有陛下。因为臣素知其人轻佻冒失,有此举止,只是大胜之后,行在处处浮躁,此人在外,性格使之然罢了。但关键在于,堂堂国家选才,哪能如此轻佻?整日抱着一个本本,到处记下别人的好处坏处,然后以此来决断人家前途,这是正经人做的事吗?!”

道旁御前,一时鸦雀无声,被自己心腹兄弟加下属弹劾了的张浚本想免冠请罪,听到最后却反而不敢上前认罪了。

而赵官家可能是被夕阳直射,以至于额头虚汗迭出,面色绯红不定……隔了许久,方才扭捏去问身侧杨沂中:“丁进尚在吃饭吗?”

杨沂中毫不迟疑,即刻出列,严肃拱手做答:“正要官家处置。”

第三章 龙蛇

在淮西贼丁进被发现借着上茅厕机会用小刀自杀之前,殿中侍御史胡寅胡明仲有很多身份,比如说他是行在最年轻的文臣之一,学问好,出身清白,所谓前途大好;再比如说,他也是行在最激烈的抗金派,总是喜欢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提出最激进的抗金方案;还比如说,他还是张浚、赵鼎这二人共同的生死之交外加老小弟,被认为是如今隐隐生分的二位新贵的粘合剂。

即便是赵官家任用此人,平心而论,也多少是看中他那个显眼的政治立场……想想就知道了,当有人试图软化抗金立场,试图曲线救国的时候,把这位拎出来,又是迎回二圣、又是渡河北伐、又是君父纲常的,谁能顶得住啊?谁敢说话啊?

说白了,之前他就是个工具人加别人的政治附属品,最多加个潜力股。

然而,等丁进被随便挖了个坑埋了以后,胡寅这个名字就不必再用别人和某种立场来注释了,胡明仲一日成名,前御史中丞、现东府相公许景衡当时便称赞他是‘真御史’。

便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官家那里,在扭扭捏捏躲过一通冷嘲热讽后,也于第二日来到朱皋镇后正式下达了连番旨意:

一则扒了张浚的紫袍子,从御史中丞变成了试御史中丞,让这位可能是距离大宋最年轻宰执最近的男人离那个位置又远了三分;

二则正式以胡寅代替张浚,专项清理韩世忠军队沿途扰民事,并总揽行在军纪;

三则借着上面两事,正式承认了他赵官家的错误,承认自己过于优容部分功臣,而忽略朝堂制度,并以此告诫行在上下戒骄戒躁……

旨意下达之后,人人皆知,胡寅昨日弹劾已经起到了现实的效果。

但这还不算,等到行在继续西行二日,来到光州首府定城正北的淮河畔,汇集了苗傅、刘正彦、刘晏三将,并见到了宇文虚中后,赵官家复又正式召集了所有四位相公,二东二西,专门讨论了选拔人才构绍朝堂的问题。

而在四位相公的建议下,赵官家稍作修改,最终又发出了一系列新的旨意……却是以时事艰难,国难未已为名,要求各处地方不计出身推举人才。

其中,关西、东南、荆襄、京东、巴蜀各处每军州各推一文一武外加一名在国难中有特殊表现的气节之士;而各处留守、制置使,允许额外推荐十人;两淮、京西因为临近行在,特许除军州外,每县再推一气节之士。

这个所谓气节之士,自然是赵官家最在意的‘能抗金了’,也是他强行塞入的私货。

等这些人到达南阳陪都后,再分文武进行一次小型的考教,以作陪都人才补充。当然了,文武分制这个天大的问题,赵玖还没那个本事改过来。

除此之外,赵官家还又再发旨意,格外予以了李纲跟前线宗泽一样的便宜人事权力,乃是允许李相公临时任命东南缺额的高阶官吏,只须事后报备讨论便可……不过相对应而言,李纲的心腹林杞却被从吏部改到了户部。

回到眼前,经此一事,胡御史的大名于行在中再度被拔高了一筹,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御史那日弹劾的深意已经达到,此人已经有了推动重大政事的能耐。

不过,且不提胡御史如何在行在声名日显,也不说行在如何崭新气象,赵官家这里却还是要继续西行的。

二月底,行在来到淮河光州段最西侧的光山下,因为前方淮水过浅过窄,便正式弃了舟船,往北岸蔡州境内进发……此时就有坏消息从南面传来了,乃是建州(福建的建)发生兵变。对此,赵官家不敢怠慢,立即以苗傅刘正彦二将为御营后军都统制、副都统制,领兵往东南,用护卫太后的名义辅佐李纲维持东南治安。

而二将既走,又不过一两日,刚刚往蔡州内部深入,左右两边开道的韩世忠、王德便开始遭遇各种各样武装力量,并开始大规模交战了。行在不得不于三月初一进驻之前被金军攻破过的蔡州首府汝阳,然后以此为根据地招抚义军,并静待王德、韩世忠四面出击剿灭叛军,以求开辟所谓回旋之地。

而也就是这个时候,行在才从义军,以及宗泽派出的使者那里得到了一系列的确切消息,乃是说去年冬日金军那场大规模南下,正如挞懒、兀术带领的东路军基本上秋风扫落叶一般扫荡了京东两路一般,粘罕遥控的西路军也同样在西路造成了极为严重的后果。

虽然对此早有预料,甚至早在八公山便有很多不确切的消息传来,可真正听到这些讯息,再联想到眼下蔡州满地的叛军盗匪之后,行在上下还是纷纷震动严肃起来,再无之前的那种轻松之态:

西京洛阳城破,且被金军劫掠后纵火焚烧。

之前被当做最好陪都选择的长安也早早失陷,却是因为被围城十几日后,同时遭遇到了地震和背叛……叛逃的不是别人,正是李纲当日在南京(商丘)设置的两个帅臣之一,前河东经制副使傅亮。

此人以精锐数百,夺门降金,是长安城破的最大祸首。

可笑赵官家之前还专门赦免他,寻他回来,甚至忧心他是不是早就死在溃兵手中,却不知道此人早已经躲入关中,并做了赤裸裸的叛贼。

长安既破,天章阁直学士、京兆府路经略使唐重以下,陕西转运副使、提刑、判官、机宜文字,几乎全部殉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