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完颜塞里不由感慨起来。“一军统制,想来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又姓岳这个少见之姓,刘兄可记得此人?”
刘麟仰头想了许久,终究摇头:“真不认得!”
完颜塞里微微失望。
刘麟察言观色,即刻醒悟:“完颜将军莫非想招降?”
“人才难得!”完颜塞里一声叹气。“而且汉人中,南地如你父,北地如韩常将军,不都是受了我们大金国重用吗?他若带兵过来,立即猛安待遇,打两仗便是妥妥的万户了!”
刘麟微微心动,便自告奋勇:“我虽不认得他,但既然已经势穷,何妨趁下一波轮换攻击空隙,为完颜将军去喊一声?”
“小心他箭术!”完颜塞里满意颔首,却是立即应许了。
片刻之后,随着一拨金军撤回,一拨金军引而未发,刘麟果然驰马上前,就在距离葫芦腰宋军阵地前百余步外停住,然后对着整个浸在血水中的宋军阵地遥遥相呼,却是让岳统制出来说话!
岳飞本自要拖延时间,加上他心知本部也已经到了极限,当然没有不许的道理,便立即跃马出阵,来到血水之中,遥遥立定,等对面开口。
“岳将军!”刘麟也不敢向前,只是躲在人马之后放声相对。“你部虚实我家完颜将军早已经看清……能战的不过是你本部千余人,如今也已经疲敝,经受不得再来两次硬凿了!而你杀了一个猛安,也已经惹怒了完颜将军,所以今日莫说撑不到天黑,便是奋起余勇顶到了天黑,我们金军也没有放过你们的意思!到时候你们步兵多些,我们全是骑兵,你想跑,只能扔下自己部众领着几百骑兵跑……这又算怎么一回事呢?是一个将军该做的事情吗?”
岳飞只是四面打量水面,根本没有回答对方的欲望。
“莫非是等着水泊里的援兵吗?”刘麟见到对方不答,继续放声遥遥相呼。“水泊里的那群草寇,恨你们这些宋国官兵更甚!都快一个时辰了还不来,必然是将你们卖了!而且便是有心贪图你们那点赏钱,我金国军威在此,又如何敢来接应?听我一句话,若能来降,完颜将军说了,保你个万户前途!”
岳飞听得无趣,便要折返。
身后刘麟遥遥望见,也是着急。
毕竟,他倒是准备认真当个宋奸的,所以真心希望能有个会打仗的宋奸跟他父亲搭档,好做出一番事业。
但对方不识趣,他便也不愿意耽误军机,于是只能愤愤而对:“岳统制,你若不识抬举,天黑之前,大军压上,便要你玉石俱焚!”
岳飞终于动怒,却是回身勒马,抬枪相指,放声说了今日第一个字:
“来!”
随即,岳飞便再度勒马回身,准备归阵。
唯独动作太大,马蹄踏下,直接带起了一阵水花之声。岳鹏举本能低头去看,却只在愈发西沉的太阳映照下看到一阵粉红色的涟漪,也是心中随之波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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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水泊(下)
刘麟叹了口气,不做他想,便要折返。
然而,就在这时,所谓战场的空隙之间,岳飞和刘麟以及许多军士却都同时注意到了自西南方过来的一艘小舟……没办法,这艘小舟太突兀了,而且舟上之人的形状也太古怪了。
话说,梁山泊上从来不会缺小舟,便是刚刚大军涌入,也能看到许多惊慌躲避进芦苇荡的渔民,刚刚打起来之后更是有许多小船往来观察,也不知道是看热闹还是探消息……这一点,金军早早便注意到了,但也不以意。
实际上,刚刚刘麟言语中提及梁山水贼,便是由此而来。因为完颜塞里中军处军官普遍性认为,宋军应该确实是联络了梁山泊的水贼,但仅仅是以图后路,希望那些水贼来接应他们,只是战场激烈,金军强势,他们反而畏惧不敢出了。
但是,和之前的小船往往隔着数里地遥遥观察战局,然后不过片刻便躲入芦苇荡不同,这艘形制古怪的轻快小舟竟然一直不停,不知何时便从水泊深处一路划到了所谓缩头滩的跟前,距离岸上金军不过百余步,勉强压住弓弩的射程罢了。
而等到此时,不少左边近岸的金国军士,非但没有放箭,反而忍不住哄笑了出来……因为临到跟前,所有人才注意到这从左面芦苇荡划出的小船和船上之人的滑稽之处。
所谓小船,更像是一艘木排,中间一艘极破极小的小船,两边船舷外各自绑了一块两头磨尖的木头,咋一看就如同一个三根木头做成的木排一样……简陋至极。
至于人,那就更有意思了。
初春时节,白日热,晚间冷,故此人披着一件破旧的大红棉袄,偏偏又裸着胸膛。这倒也罢了,更要命的是,此人居然还在头上簪了一朵好大的绸缎红花!
宋代传统,簪花实属寻常,状元跨马带花游街不提,便是寻常都市之中,有一二浮浪子,自诩面白有容,也常常带花纹身,以此自夸容貌……以至于江湖上常常会有什么大名府一枝花某某,济南府一枝花某某,与什么九纹龙、八纹凤的齐名。
然而,回到眼前,这一个年约三旬往上的渔民,风吹日晒出一副黝黑面容,看起来得有四十朝上,胸口一撮黑毛,披着一件油汪汪的大红破棉袄,还亲手摆着这么一艘破船,再来簪着一朵大红花,未免可笑。
实际上,一开始是金国人笑,而眼见着此人摆船如飞,轻易转到小滩侧旁,便是认得此人的宋军也都忍不住偷笑了出来。
“岳统制!”
刘麟看了半晌,本想直接后退,见到如此一幕,却又忍不住笑问了出来。“这便是你的援兵吗?!你今日将我们五千金国大军引到此处的倚仗?!”
岳飞目送张荣从身畔两三百步外划船过去,却是从容抬头,放声反问:“你看不起他吗?!”
“我懂了,岳统制是想借此人笑死今日这滩上的五千大军!”刘麟连连摇头,却是放弃了交流的意思,直接便要打马而去。
然而,刚一勒马,却又陡然闻得湖泊上响起了一阵狼嚎般的声音,差点惊吓落马,再稳住身形后才晓得是那红花汉子当众唱起了渔歌来。此人音色难听,腔调一开始也没提起来,但一声试嗓之后,吊上嗓来,却到底隐隐有了几分江湖风味,也听清了粗俗歌词。
正所谓:
“爷爷生在梁山泊,禀性生来要杀人。
斩过火并无义汉,杀过东京鸟官人!
英雄不会读诗书,只在梁山泊里住。
虽然生得泼皮身,杀贼原来不杀人!”
歌曲明显取自寻常渔歌曲调,因为每一句中都要加‘那个’以作过渡,每一段最后结束,也总要来一声拖长的号子,以作结尾……非是艄公划船发力,不必如此。
岳飞立马在阵前渐渐清澈的水汪里,努力在战场嘈杂中跟着那嘹亮歌声自身后远远绕过,从左到右,由近及远,又由远及近,却始终没有动弹。
而另一边,刘麟只是微微一怔,从那狼嚎般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后,便早早回身,来向完颜宗里汇报。
“不降?”
“不降。”
“意料之中。”完颜宗里难得叹气。“但我是真欣赏此人能耐,想引为臂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