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人愕然一时,却无人敢劝。
“我也如此……”虞允文大概是难得喝了几杯,加上过于年轻,不免振奋响应。
“你不必如此。”胡铨严肃相对。“允文,我自问有识人之明,早就看出来你虽年轻,却是个胸中有丘壑的人,非比我多半能耐都在文章与嘴身上……我若能此生做个御史中丞,你便是宰执之材……故此,三日后我自为之,而你当修身养性,潜心仕途,以待将来……须知,国家危在旦夕,官家心思牵扯天下万众黎民,你我既存济世之心,又岂能将官家身侧之位徒劳让给那等迂腐误国之辈?”
这番言语既出,在座学生再无人敢中立,纷纷起身表态安慰,便是角落中那对状若父子之人也终于愕然抬头,失态许久。
就这样,一群精力过剩的太学生,一顿饭折腾了半日,终于散去,却不知道又去什么地方放浪了,而一直此时,角落中的那对好不容易吃完一顿饭的父子也才终于首次开口。
年轻一些的,也就是胡寅的堂弟兼养弟胡宏了,小心出言:“爹爹,咱们还是去汴河堤上雇一个会做饭的妇人吧?”
那年长一些的,自然是胡寅的养父兼亲叔叔胡安国,也是所谓教官家养气的‘迂腐误国之辈’了,却又摇头不止:“国家艰难,河上也辛苦……此番官家不信我的学说,几位宰执也说我的学说荒唐,我本想归乡教书的,唯独秋后战事不明,不可以轻弃君父,方才留下受了馆职……当此之时,咱们父子手无缚鸡之力,不能助国,随便将就一些便可,何必再浪费人力?”
胡宏欲言又止,却只能顿首。
PS:首先要感谢第七十萌,无论如何,都要首先感谢上萌这种对作者和读者本身而言都代表了最大支持力度的事情,虎皮金刚葫芦娃,也是老书友了……拜谢。
然后,今天是熊叔三十岁生日……本来不想祝他生日快乐的,因为他这人已经是有家有老婆,甚至儿女双全还有幽灵熊(如果没记错)的人了,而我与他同岁,却只是个租房子住的社恐单身狗……不免泛酸。
但半夜酸完了,还是得祝他生日快乐,然后再去拿瓶肥宅快乐水安慰自己。
最后,祝天下所有书友都走上现充之路……晚安。
第三十二章 殿试(上)
八月初十,秋高气爽,之前风波骤起的关西事早已经被一股无形之力给渐渐冲淡,便是没有冲淡,今日也注定会被规模庞大的殿试所遮蔽。
虽说朝廷慌乱立足,东京不复过往,当年各种仪制注定难以重现,而且这次恩科取士也是所谓三舍法(县学、州学、太学)与以往开科取士的嫁接,算是不伦不类。
但当这日一大早,数以百计的太学生涌入高大壮观的宣德门,然后在宫墙内右行过威严至极的大庆殿、转左长庆门、绕崇文院、经左银台门,再转行向西以后,这群年轻帝国精英们还是忍不住心神恍惚。
毕竟,不说之前宣德楼之巍巍然,大庆殿之轩轩状,只是前面,便是集英殿所在了,而这条路东西两侧,便是那贴榜唱名的东西华门。
此时此刻,大宋百余年的文华仪式,以及背后恩养读书人的政治传统,到底是给这些年轻的帝国精英们带来了巨大的震慑力与冲击感。
无论是谁,不管是师从什么学派、持有什么政见,一想到寇准、范仲淹、韩琦、欧阳修、王安石、司马光、三苏,乃至于吕夷简、包拯、富弼、庞籍、文彦博等等等等耳熟能详之人都曾从这条路上走过,然后入了集英殿,转出西华门,唱名东华门……所有人就都不免心潮澎湃。
那种敬畏之心与跃跃欲试的期盼感,居然毫不冲突的融合到了一起。
而这种心态,随着他们开始缓慢有序涌入集英殿,就更是达到了一种极致。
不过,正所谓你走在路上看风景,人家却把路上的你也当做风景……就在无数太学生从东西华门中间的宽道上走过,缓缓转入集英殿时,殊不知,同一时刻,赵官家早已经带着一大帮人立在集英殿旁的皇仪殿皇仪门上许久了……而且,这厮居然还是专门来看这幅风景的。
甚至,这些基本上头次来皇宫的太学生们根本不知道,其实以往真正取进士的时候,一般就是直接西华门进出而已,根本无需从壮观的宣德楼、大庆殿前走一遭才过来,只是因为今日赵官家特意嘱咐,这才专门为之。
换言之,这些太学生根本就是为了满足赵官家登皇仪门观看这一幕,才绕了那么一大圈子的。
对此,宰执们也好,主持今日大典的礼部尚书朱胜非也罢,全都无话可说。
毕竟嘛,一来,眼下宫城萧索,大庆殿、崇文院根本就没启用,从那里走并无误事;
二来,赵官家给的理由也说得过去,所谓东京繁华不再,当借正楼正殿以显此番取士之正;
三来,宰执们也在这皇仪门上看的热闹。
回到跟前,皇仪门楼上的雕栏遮蔽,赵官家引数十大员居高临下,只见下方路上数百太学生步履急促,动静颇大,却无半点言语之声,端是让人有些感慨,以至于许多人跃跃欲言……唯独这个场合,官家没出声,大家也不好第一个出声,免得引起下方学子注意罢了。
而看了一会,赵官家到底是没忍住,然后当众回头失笑:“朕本想仿效唐太宗说一句‘天下英雄入我彀中’,却不免显得有些得意忘形……”
宫殿空阔,上下噤声,所以此言一出,即刻引起了下方学子的注意,引得不少脚步不停之人偷偷来看,更引得楼上许多人一起失笑、陪笑。
笑完之后,穿着不合身官服,略显小心的御营水军都统、梁山泊大头领张荣第一个忍不住好奇:“官家,这一次得多少人?”
“六百!”赵玖脱口而对。
“全都是进士?”张荣愈发愕然。
“是。”赵玖坦诚相对。
“也该这般的。”张荣若有所思。“许多年没取进士了,也该取一次大的。”
“非是此意。”赵玖依旧坦诚。“眼下中原各处官吏缺额并没有多到这份上,更何况钱粮还是紧张,官吏都也在半俸……其实朕此番取士,有意多发御营军中效命……如何?张太尉可要些进士入你水军中听令?”
张荣愕然一时,欲言又止,便是受了官家旨意,一起过来的韩世忠、张俊、岳飞、李彦仙、王彦等其他节度使也都纷纷愕然,两个御营正副都统,也就是王渊、曲端,也各自失态。
相较而言,随侍的文官大臣们,自吕好问以下,三位宰执、一位御史中丞,外加六部主官、数名翰林学士、几位中书舍人,反倒是没有什么言语……也就是其中几个人微微皱了下眉头罢了。
很显然,这群人应该早就知道这番安排了。
不过,如此有悖于文重武轻政治传统的安排之所以能够顺利通过,自然有一段秘辛具体来说,乃是跟近来东京城内的一位风云人物有直接关系。
而此人便是胡寅亲父、道学名家胡安国了。
话说,当日胡安国入觐,肯定没有那些太学生脑补的那么多戏;也没有胡安国自己轻描淡写,显得多么失败一般……最起码从赵官家的角度来看,他那天和胡安国其实算是谈笑风生,外加和平分手的。
首先,胡安国并非是什么腐儒。
他提出的那些意见,诸如应该以军事为先、坚守旧都等等,跟赵官家乃至于中枢目前的执政理念其实是相合的,非只如此,作为一个之前中了进士便回去隐居的人,胡安国那次面圣,其实是说出了很多当政者注定难以触及的要害问题的。
比如说,这位大儒就直接当众指出,朝廷内部的官员已经有了结党的倾向,东南、巴蜀、荆襄等各地重臣在中枢都有自己的羽翼,时常为了地方利益与天子宰执搞对立……引得李光、朱胜非、刘子羽等人各自惶恐。
再比如说,胡安国公开提出了‘兵权不可假于人’,他是第一个称赞赵官家与统制官们建立札子制度的人,而且他认为这还不够,官家应该进一步尝试将天子和中枢的权威渗透到军队的更深入层面。
而正是借着这两个当时忽然当众抛出的敏感议题,赵官家才能顺水推舟,将之前一直受到副相许景衡、御史中丞李光强烈反对的进士入军一事,给正式通过。
实际上,到了那个时候,赵官家对这位道学名家已经有了几分喜欢了,他是真觉得胡寅的爹好像比胡寅还好用……大胡同学只能用来在战和问题上定锚,可这位老胡先生却是能在许多政务上起到定锚作用。
不过,最终的结果所有人也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