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1 / 1)

“臣记得。”许景衡拱手以对。

“朕在后面题的词呢?”

“记得,是王舒王的《游褒禅山记》……”

“哪些字?”

“然力足以至焉,于人为可讥,而在己为有悔;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此余之所得也。”许景衡咬牙复述道。“臣铭记在心。”

“朕也铭记在心。”赵玖缓缓言道。“朕知道你们议和不是真的议和,更不是要屈膝投降,而是主战之中,存了保守稳妥之念……”

许景衡欲言又止。

“许相公。”赵玖冷冷相对。“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朕也没忘……当日南阳城外,朕与你虽无明言,但其实有君子之约,大敌当前,咱们都不该挑起新旧党争,更不该说什么祖宗家法对不对的事情……所以今日事,咱们照理不该从此处议论!可实际上,你们之所以想要议和,根子上却还是保守士风心态,今日挑事的不是朕!”

“官家若如此说,臣也无话可说了。”许景衡长叹一声。“臣不免冠,不撂挑子,愿求东南为使相……”

“不许。”赵玖幽幽叹道。“河南千疮百孔,少不了你。”

许景衡终于无奈:“但官家总不能不让臣说话,臣乃是都省相公!”

“朕许你说话,只是这件事情的问题便在说话本身上。”赵玖也显得无奈起来。“今日若许议和,明日妥当了,想要再战,你信不信也有人会出来,说什么为民生计,不该战的?不管金人是真心还是假意,是试探还是哄骗,这股气都不能泄!而朕的意思,就在那《褒禅山记》的几句话里……朕以为,这个时候,既然老早定下大略,要与金人战到底,那争论本身便不值得再起。不是这样那样对不对的问题,而是国战之中,一开始就不该有争论的问题!”

“臣等明白了。”就在许景衡一时沉默之时,吕好问忽然拱手相对。“正如昔日新旧党争,不是说新旧如何,而是说党争二字自伤根本……而今日,不说战和,也不说稳妥激进,只是争起来,便要内耗,刚刚胡中丞与李学士、刘参军便是明证……所以一开始便不该擅自动摇原定之策!”

吕好问既出此言,许景衡以下,几名主张暂且议和喘口气的,外加胡寅以下几名有愤愤色的主战派,自是各自敛容。

而吕好问也继续拱手相对不停:“不过官家,今日既然说到此事,还请官家再当众给个明确答复……宋金之间到底要如何才能有个结果?”

“金国覆灭。”赵玖干脆做答。“还要犁其庭扫其穴,除此不论。”

“臣等明白了。”吕好问带头拱手行礼。

“臣等明白了!”汪伯彦赶紧跟上。

“臣等明白了。”吕颐浩诧异的从吕好问身上收回目光,也赶紧拱手。

“臣明白了,国家艰难,正该相忍为国,团结一致,确实不该有无端内耗。”许景衡叹了口气,也终于拱手相对。

而其余以下,或是匆匆跟上,或是不情不愿也都纷纷在赵官家的余威和首相的和泥之力下一起表态……此事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不过也就是暂时,因为赵玖早已经看明白了……这不是人的品性问题,也不是记不记得之前话语的问题,而是大宋朝几百年祖宗家法制度,将士大夫和官僚集团养出了一种天然趋于保守的风气。

这种保守风气,古往今来都不会少,也真不好说说人家是对是错,但在大宋这里明显格外突出,而且格外强力。

今日稍微保住了河南地,就有人想议和,将来随着战争继续下去,金人必然是更消耗不住的那个,开出的条件也会越来越务实和优渥,然后必然还会有人带着同样‘我是为国家好’的心态尝试推翻‘不合时宜’的既定国策。

不过,赵玖也绝不会松口的……不是他多么坚定和多么高瞻远瞩,而是他知道结果!

一旦这口气泄下来,真正的投降派就会趁机从口子里钻进来,到时候原本主战的会变成主守,主守的会变成主和,主和的也会变成主降,最后就是秦桧那种人粉墨登场了。

所以说,赵官家外对数十万金军,内对上下五千年都出名的大宋士大夫和大宋军将,绝对是任重道远。

“既然金使来事已经议论妥当,可见垂危之下,东南犹然该有使相大臣坐镇……”吕好问继续主持了之前的朝议。“官家,此任虽是外任,却依然是宰执一般的名位,还应该额外加节度使制约军事,拱卫太后,本该官家钦定,却不知官家到底欲使谁去?还是说提拔一位妥当重臣?”

“朕已经有了一个妥善人选。”

赵玖叹了口气,忽然起身走下御座,来到御阶之下,目光从身前四位宰执身上扫过,最后落到其中一人身上,却是不待对方出言,直接当众拱手作揖,一揖到底。“吕相公,你最知东南局面,更有一番雷厉风行,朕今日就将东南之地、东南之人,还有扬州太后、东南宗室,全都托付给你了……还望你念在咱们君臣之义上,到了东南后妥善为之,做朕的倚靠。”

吕好问以下,百官齐齐怔住,而当事人吕颐浩更是半晌不语,许久之后方才心情复杂,躬身还礼,口称‘万死’!

PS:人的惰性……积重难返……我知道书评区一定把我骂出花来了……根本不敢看,只能说句万死……

第三章 江湖多风波

面对着突发事件,和看似突发其实早有预料的一波朝堂内部浪潮,赵官家还是选择一力维持既定的政策与政治格局,也就是最简单的修修补补……说白了,国战期间,内部稳定总是第一位的。

相忍为国,相忍为国,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至于让吕颐浩去东南,在不同的人眼睛里肯定有不同的解读,可从赵玖那里来说,吕颐浩却肯定是最合适的一个:

首先,此人有能力、有魄力,独断地方后是能做事的,而且此人本身是被李纲从扬州撵过来的,对扬州和东南非常熟悉,回去就能上手,而眼下能做事才是最要紧的一条;

其次才是所谓政治考虑……赵玖又不是聋子瞎子,他当然知道这位吕枢相最近在东京城内引来了众怒,而将这么一个人放到东南,既是对吕颐浩本身的保护也是对他的一定惩罚,是对当日殿上部分官吏的妥协,却也是某种警告。

毕竟,吕颐浩此番往扬州去,跟之前李纲在东南的作用一样,就像是悬着的一柄剑一般,随时提醒着一些人不要乱折腾。

李纲不能压着你们了,还有吕颐浩,老老实实办事就是了。

不过,总体来说,大家还是识大体的,再加上赵官家刚刚攒起来的那点威望还没消耗殆尽,所以这日殿上冲突终究只是局限在了崇政殿上,没有过多扩散。

真要扩散了,似乎也无关紧要。

须知道,此时的东京城根本就是个除去军士不到二十万人口的空城,议论的再热闹,也形成不了所谓舆论,更不可能造成政治影响,引发太学生砸门……因为太学生都没了!甚至回来一个认证的太学生,基本上就会被直接录取一个,然后发到河南各处去当官。

总之,突发事件注定意义深远,也注定会有无数联动效应,但只是最高层议论的话,却是早早定了调子,并迅速得以执行……别的不提,最直接一个,金国使者高景山闻得赵官家的‘前提条件’,倒是保持了涵养,只是一笑,便不再多说任何言语,直接自请告辞了。

很显然,金军也只是试探,见到赵宋态度如此坚决,便干脆放弃了交涉,既没有装模作样,也没有虚言恫吓。

只能讲,如果说淮上一战,只让完颜兀术和阿里、讹鲁补这三个金军高层意识到了对手的转变,那么刚刚过去的这次大侵攻,就是让整个金国上下一起意识到了赵宋朝堂自上而下的转变。

故此,这个时候,再装模作样或虚言恫吓,便没有了意义。

当然了,毕竟是送公主回来的,高景山一行人也没有被无端埋葬在艮岳遗址里,三月底,晚春时节,这位金国大员便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几乎是跟吕颐浩前后脚出城,复又从滑州渡河,准备往大名府归去。

且说,此时此刻,由于赵宋官家还于旧都,黄河沿线兵马厚重,大名府这里又是金军控制黄河的要冲所在,左可援护京东济南刘豫,右可防备东京周边重兵,退还可扫荡河北平原,却是在撤兵之后、军事对峙局面形成时立即按照粘罕的安排,合力屯驻了二十几个猛安,四五员大将,俨然成为了金军前线枢纽。

故此,高景山赶到滑州,便有对岸之人早早派船来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长社城下的前万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