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导致金军主帅兀术彻底改变方略的直接诱因,也就是南阳方面的主动追击,更是出乎赵玖、韩世忠、岳飞等人的意料,他们真没想到王德和呼延通能追过来。
当然了,这个时候反过来一想,似乎王德和呼延通不追过来也说不过去……虽然不知道南阳那里具体是何反应,但见到金军呼啦一下全消失,然后打听到赵官家在鄢陵-长社那一番听起来有点吓人但好像又做不了假的作为,南阳的吕相公又怎么可能毫无反应呢?
甚至,御驾亲征本来就是吕颐浩的建议。
当然了,韩常的出色判断和拔离速等人的警觉也是一个重要原因。不得不承认,金国崛起阶段,同样有大批出色的军事人才趁势而起,他们的战斗力并非无根之木、无垒之山……一句话,他们可以因为此战和眼下困境一时慌乱,但想要他们的战斗力和判断力极速崩塌,也不是一个现实的事情。
但不管如何了,随着金军主力在付出了近千的非战斗减员、丢掉了更多数量的战马后,完颜兀术到底是成功撤回到了西京,并与耶律马五汇合。
不过,即便如此,战事也不可能就此终结,因为几乎是兀术抵达洛阳的同时,李彦仙部、将王彦部派遣到东京保卫赵官家后的韩世忠部、岳飞部、乃至于王德部、闾勍部,便陆续汇集到了洛阳东面汜水关、南面登封、西面渑池一带,也就是传统洛阳盆地的外围了。
各部合兵一起,最少得有七八万之众,相互联络不停,在拥有圣旨、金牌、玉带三重加成的韩世忠的主导下,基本上从三面包围了洛阳,并不停缩小包围圈,很明显是在对数量多达四万有余的金军骑兵主力虎视眈眈。
这不是韩世忠吃了豹子胆,也不是他报仇心切失了理智,而是这些将领,乃至于远在东京的赵官家都知道扔下辎重、抵达洛阳的完颜兀术此时必然会获知挞懒北走的信息,而挞懒既走,握有这么多骑兵却缺乏补给的这位四太子再怎么暴怒,却有且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尽快筹集渡船,然后迅速渡过黄河,因为他已经无法在河南立足了!
金军渡河分兵断后之时,便是宋军再围过去狠狠撕咬一口的最佳时机!
正月将去,二月将至,受限于信息的传播速度,其他地方的金军、宋军或许还在冰火两重天……但正如《战争论》中提出的那个观点一般,主力会战决定了军事层面的一切,随着十余天前那场赵宋官家亲自发动并取得成功的会战,以及随后这些日子里宋军对那场会战战果的扩大,到此为止,最起码洛阳周边的交战双方都知道这一战到底是宋军守住了,金军被挫败了。
而且,这一战很快就要结束了。
于是乎,完颜兀术暴怒之余采取了最果断的方式,他毫不犹豫选择了以耶律马五为断后,然后全军及时渡河。
没什么可说的,宋军等的就是这支断后部队,在金军主力动用船队开始渡河的同时,数以万计的宋军开始从三面一起挺进洛阳……没有什么花招,也没有什么绝地反抗,等到宋军算准时机,最后集中兵力扑向北邙山北面的渡口时,金军在河南岸只剩下耶律马五领着一万人不到在此断后。
双方交战,重新上演了之前郑州一战的戏码,耶律马五先胜后败,损兵近三千后全军溃走。
但接下来故事的继续重演,却让韩世忠极为不爽利耶律马五向西逃窜,借着马力居然成功在黄河上游的长泉渡与对岸接应的船队汇合,然后成功逃脱。
而耶律马五的成功突围,原因其实很简单,李彦仙失期了。
甚至,这个极受赵官家看重,实际地位恐怕与韩世忠、张俊二人齐平的方面帅臣不但是失期了,而且干脆是直接撤军了。
当然了,李彦仙不是在搞什么西军传统的恶臭,而是事出有因陕州在黄河北岸的部分遭受到了金军西路军的强势攻击,而这波攻击中完颜娄室儿子完颜活女的旗帜也出现在了河东地区。
李彦仙必须要即刻组织接应自己在黄河北岸的部队,以防他们全军覆没。
毕竟,随着西路军的出现和东路军主力的北撤,此时的中条山周边,金军主力已经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
得知消息后,韩世忠也没敢再胡咧咧,恰恰相反,明白事情严肃性,而且更明白赵官家就在身后看着的韩良臣,一面派部队协助李彦仙部撤退,一面总领宋军全军,即刻沿黄河布阵。
二月初,一时间,自潼关至滑州,黄河两岸,宋金主力云集,隔河对峙的双方兵力总数达到了惊人的三十万。
这下子,赵官家都有点慌了。
当然了,韩世忠在布置防线的同时,即刻有言奏上。
他认为,天气已经转暖,厌恶南方温暖气候的金军并没有再度南下的欲望,也不可能在短期内重新筹措足够二十万部队南下的粮草,这次东西两路兵马的联动,很显然是都元帅完颜粘罕在得知挞懒战败逃回河北后,以都元帅的身份协调两路兵马,以求接应河南部队回撤的。
而现在,完颜兀术主力撤回,陕州李彦仙之前收复的河东土地被重夺,那只要南京、滑州方向的金军平安撤回后,眼下这个恐怖的对峙局面,就会即刻消失。
届时,这一场从建炎二年打到建炎三年,持续了小半年绵延了数千里的金军第四次大侵攻,也就正式结束了。
数日后,南京金军撤离、滑州解围,韩世忠的言语正式应验。
随即,河北的金军主力全线撤离,战争结束了。
而二月十五,随着收复了南京的张俊亲自引军来到东京‘护驾’,赵官家下达了新的旨意。
其一,乃是让各部各军,分发可做种子的军粮,以及部分淘汰军畜与各地官府,再由官府分给躲避战乱归乡的士民,抢夺最后的春耕时机。
其二,各军老弱病残,就地安置,以作军屯。
其三,让进发到五河之地的南阳、襄阳诸臣随诸位相公一起改道郑州河阴,随行押解的襄阳财货、粮帛,也一并转向河阴,各军安置妥当确保无碍后,也尽量往河阴汇集……他这个官家要在这里犒劳六军,论功封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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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左右兼济(中)
打完仗了,要论功行赏,要清点家底,要整编队伍,要总结教训,要决定下一步应对方略……有些事情急不得,有些事情缓不得。
而这其中,最明显,也最迫切的事情,便是赏赐和整编。
整编自不必说。譬如讲,将东京留守司全面整编纳入御营体系就势在必行,甚至说,在宗泽去世以后,这件事情已经成了赵玖心头头等大事,他必须要妥妥当当、体体面面的将此事处置好。但这件事情必然要触犯一大堆人的利益,是目前最实质、最严肃的议题。
至于赏赐,却是整编,乃至于往后一大串事情的前提。
虽说不大可能,可赵官家却绝不想落得跟种师中那般下场……仅仅是因为用来赏赐的银碗不够了,士卒便‘皆愤怒,相与散去’,然后种师中马上就败军亡身。
为此,早在宋军合围洛阳的时候,赵玖便发明旨,要求襄阳、南阳尽出府库浮财与相当数量的库存粮秣,以作军用。然后,等到战事一结束,河北传来消息,确定了过半金军就地散去,剩余往燕京而去后,赵玖便立即汇集军队、集中军官,准备论功行赏。
这些事情,乃是理所当然的,唯独河阴这个地方,有点不吉利罢了。
河阴位于郑州与孟州交界处,本身是这年头黄河南岸的重镇。不但同时挨着汴河与黄河,更是位于韩世忠之前布防黄河的中心点上。这个位置,从交通上来说,确实方便南阳、东京、西京三地军将、官僚、兵马汇集。
但是,方便归方便,这个地界闻名天下却是因为尔朱荣的‘河阴之变’……北魏王公大臣被屠杀了两千多人,史书中明确说到,‘河阴之下,衣冠涂地’。
从南阳、襄阳往此处赶的大臣们当然不至于疑惧到赵官家要搞什么大屠杀,但却不能不嘀咕赵官家别有用心或者心存暗示。因为此时,赵官家逃出南阳后的一系列操作已经显露无疑。而无论是那日出逃时将南阳、襄阳群臣一起蒙,还是到了鄢陵夺兵权时斧杀杜充,又或者御驾亲征亲自上阵,都让这些大臣们感到有些不安。
不过,随后闻得赵官家还于旧都,赠宗留守那首《青玉案》,多少让这些人放松了下来……因为这两件事情做的还是很有明君之态的。
其实,难怪这些人如此紧张和敏感,因为另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是,随着这一战以完全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方式结束,回顾赵官家鄢陵之战的战果,这些人虽然疑惧,却从一开始就没有对抗的意思和勇气……用阎孝忠送别百官北上时的话来说,百官此番北上,似有‘项王破秦军,召见诸侯将,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之态。
当然了,这种不合时宜的话是受到了两位吕相公严肃批评的,因为官家和大家是一体的,而项王与诸侯将本就各怀鬼胎,是一回事吗?堂堂南阳府守臣,怎么能说出这么不团结的话呢?
于是阎孝忠就闭嘴了。
而不管下面的人如何胡思乱想,又如何勾心斗角,二月下旬,随着兵马将帅渐渐汇集,南阳襄阳的诸位相公、大臣也都赶到郑州一带,赵官家便毫不迟疑,即刻从东京出发,扬龙纛往河阴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