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玖再度颔首:“那往西呢?”
“往西其实并不是往西,而是大军扫荡五河,解围诸城后,固守此地之意。”韩世忠稍微严肃了起来。“但须向西,在汝州一带布阵,彻底隔绝南阳敌军所有后路……这其实是重拾昔日枢密院旧策,所谓关门断后!”
赵玖心下明白,却又再笑:“良臣觉得哪个好?”
“臣私心当然是想往北,先战个痛快!”韩世忠微微感叹。“但从大局而言,还是向西,也就是重新在五河之间布阵,逼迫南阳完颜兀术撤军为上……当然,三策只是急缓、稳险,官家自决便可。”
“鹏……子才呢?”赵玖本能想再问岳飞,但看到右手边武将座次,却又先询王彦。
“臣与韩太尉无二,臣部属皆从太行而来,私心也是想往北!”王彦即刻起身拱手行礼,倒是让韩世忠稍微醒悟,略显尴尬。“但从社稷安危来看,还是当往西,逼迫南阳金军撤兵为上。”
“鹏举。”
“臣私心向东,但建议向北。”岳飞即刻起身拱手。
“为何?”赵玖微微一怔。“为何向北?”
“臣今日与金军交战最久,之前也与耶律马五交战许久,确实觉得挞懒已然丧胆,更确实知道耶律马五被挞懒弃置、排挤……所以,臣以为可追而战之!”面对这位目前来看似乎很擅长听取意见的赵官家,岳飞倒是说出了心里话。
“你们以为呢……不论军事,只从大局而论,向东、向西、向北?”赵玖复又看向胡寅等人。
“向西!”胡寅干脆拱手做答。“官家仓促而来,便是此战得胜,也已遣使往南阳、襄阳告知,但仍须防二地人心不稳。”言至此处,胡明仲稍微顿了一下,方才继续言道。“此番大胜,南阳那边未必敢信,官家须尤其小心。”
赵玖重重颔首,却又看向了最后一个人,也就是他最信任的内制,小林学士了。
然而,小林学士闻得问询,却许久不言,反而枯坐不动。
对此,赵官家并未催促,只是静静等待,其余人无奈,也只能沉默相侯。
而不知道等了多久,小林学士方才起身相告:“官家,臣以为应当向北!”
“为何?”赵玖饶有兴致的盯住了自己的这位渐渐有了和杨沂中一样亲近位置的心腹内制。
“只有向北,官家才能从容还御驾于旧都!”小林学士从容做答。
“说得好。”
一直没有卸甲的赵玖似乎早就料到有如此回复一般,却是在堂上几名重臣的呆滞目光中,扶刀起身,从容应声。“朕意已决,岳飞留本部驻扎长社,总揽五河战事,解围诸城、阻击迟滞完颜兀术,而明日一早,韩世忠为正,王彦为辅,即刻统兵向北,联长葛马皋等部,攻打中牟、追击挞懒,而朕要取道鄢陵,往归东京!”
堂下或坐或站几人,一直到此时还都瞠目结舌,不知该作何反应。
气氛不对,赵玖略显尴尬,复又认真言道:“朕要在东京过上元节!”
闻得此言,倒是胡寅,忽然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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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各问东西(上)
赵玖说要去东京过上元节并不是在试探道祖有没有观察着他,而是在陈述一件事实,因为此时此刻,从长社到东京的道路是通着的,他可以直接过去。
岳飞这些人如何从东京来到此处,他从原路走过去便是,只要轻装上阵,是可以轻易在上元节那天赶到东京的。
当然了,能平安抵达东京的前提是韩世忠领着六七万人不能被耶律马五和挞懒一窝端了,又或者岳飞领着两万多人在两三日内被完颜兀术直接捅破了防线……至于说想要在那里安稳下来,成功将金军逼过黄河、结束这一次金军的大攻略,却又似乎只是个基本前提。
所以这事,说简单,简单到极致;说困难,也颇有些挟泰山以超北海的味道。
但不管如何,看到胡寅忽然失控,泪流满面之后,赵玖却是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因为他有必须去的理由。
话说,此战胜后,暂不敢讲是否盘活了河南战场的整局棋,但最起码已经熬过了必须要拼命的阶段。那此时,赵玖必须要为以后的事情做打算,而有韩世忠和岳飞主持局面,他也没必要再过度干涉军事,或者说亲身干涉军事,却更应该从一个天子角度,去做更有价值的事情。
这件事情便是收拾人心。
毕竟嘛,从具体局势来说,赵玖此行几乎是抛弃了南阳,并放了襄阳鸽子,南阳、襄阳人心不稳、士气低落已成事实。而且,他还做出了斩杀高阶文官大臣的激烈举动。所以,不管战事如何进展,他都必须要尽快寻求一个政治高点,以便在此战反复之时用以钳制、收拢南阳、襄阳的流亡朝廷,或者讲在战后重新控制他们。
这个政治高点便是天子还于旧都。
除此之外,金军此番南下,一改往日劫掠屠杀无度之策,开始强力执行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策略,并大力扶持使用降将、降官,整个河南两京地区大面积投降已经出现。此战之后,赵玖更是从一些特定的俘虏那里确切得知了金国高层试图扶持傀儡国的具体计划……
所以,赵玖必须要做出姿态,来安抚黄河一线的百姓。
当然了,最关键的是,从长远大局来说,经过一年多的颠沛流离,赵官家已经清醒的意识到,身为一个天子,他最大甚至也是唯一底牌就是这个天子身份……那在金军根本不可能给你机会安稳下来的状态下,想要最大程度利用这个身份来‘变现’,本来就该去最大限度的争取人心,而且是争取所有人的人心,不能局限于他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理所当然继承的行营官僚系统。
他得走出去。
总之,回到眼前,看看胡寅就知道了,新天子还于旧都这件事,对于士大夫和任何还有一丝理想主义追求的人,会是多么大的震动和精神安慰。
何况是屡遭兵祸的河南百姓呢?
何况是翘首以盼的两河沦陷士民呢?
更不要说,宗泽病入膏肓,杜充已死,权邦彦又被困滑州……只是为了东京留守司的稳定,他也必须要去一趟东京,亲眼看一看、送一送那位宗留守。
故此,赵官家一语既落,再无他言。
翌日早晨,赵玖召集全军统制官以上汇集,公布了自己的决定,而和他想象中的一样,这些统制官震动之余一分为二,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的人自然明白,继而失神无言,而不明白的,却也失神无言……唯独,经昨日一战,赵官家在这些人身前已经有了足够的底气和威信,倒是所有人都只是闷声听令罢了。
实际上,军情和事情都很紧急,赵官家也没有耽搁什么,除了南阳带出来的人外,他又点名东京留守司统制官王善,外加一个受伤的李逵,二部合一,也有四五千众,却是在早饭之后几乎与韩世忠的追击部队同时开拔。
当日上午,赵玖便抵达鄢陵。
等汇集了此处留守的内侍省大押班蓝珪,与一众东京留守司官吏后,稍作休整,御驾便又出城过洧水,向东北而去,到晚间便抵达尉氏。
而也就是当夜,韩世忠遣使来报,原来,完颜挞懒前夜北走,直接撤到了郑州境内的新郑,然后闻得宋军举大军来追,却是马不停蹄,又往北走,此时已经不知道到了郑州境内什么地方。但随着韩世忠的前锋部队追击到新郑,一件可以确定的事情是,鄢陵-长社之战后,本就该第一个做出反应的耶律马五闻讯后果然不敢怠慢,却是弃了中牟向西去接应自家元帅去了。
平心而论,这不算是一个好消息,因为这两支兵马到底是合流了,给韩世忠的作战任务增加了相当的难度;但与此同时,毫无疑问,失去了中牟的威胁后,赵官家倒是可以安心上路了。
于是乎,赵玖连夜发李逵领兵一千去占据中牟,却在翌日一早,又继续与王善部一起轻装向西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