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1 / 1)

“但也没办法啊。”张遇忽然大声叹气。“你们若一开始是军士,会杀人不就行了?再不济是匠人,不用上阵,还能吃好喝好……可你们偏偏只是农人与商人!这个世道,农人和商人有个鸟用?”

下方二人还要出言,张遇却又忽然严肃起来:“我有个法子,可让你们速成军士,上阵再不畏缩,说不得还能立下功劳,做成军官呢……这两个带头的,一起围起来!”

下方二人面面相觑,而顷刻之间,便有数十甲士左右出列,将这两个首领团团围住,显然是轻车熟路,而与此同时,外围众人却也纷纷仓皇后退,但很快便也有甲士从后方隐隐兜住。

“起来!”张遇没有在意这些,而是朝着身前二人抬手喝道。

二人手腿俱抖,那名年轻人还伸手搀扶了中年人一把,方才一起勉力起身。

“报上姓名。”张遇眯眼喝问不止,却又陡然拔出了匕首,阳光下匕首锋芒毕露。“年轻汉子叫什么?那装腔作势的中年汉子又叫什么?都是什么籍贯?做什么的?”

“俺是郑州人士,是个城内开店的,只因幼年时稍肥了些,便被取名唤做马肥。”中年汉子颤抖相对。“都监务必饶恕则个。”

“周镔,镔铁之镔……汝州人。”年轻人也惊惶一时。“本是个读书人。”

张遇点了点头,忽然将手中匕首掷到二人身前,甲士中间,然后似笑非笑,开口说出了一段随意的话来:“读书人也罢,商人也好,都无所谓了,待会俺吹个口哨,你二人便开始相斗,却只能活一个下来……这样的话,胜的便算是会杀人了,便可升一级,一棍汉变补充兵,补充兵变正经军士,正经军士还能升做甲士,输的那个,在这个世道注定没鸟用的,不如早死!”

周围人俱皆骇然,而张遇却是在栅栏上忽然吹了个口哨。

被围着的二人循声本能相对而视,而几乎就是二人视线相交的那一瞬间,其中的年轻人,也就是汝州周镔了,却是忽然抓起地上匕首,中年商人马肥见状,转身便欲逃跑。

说时迟,那时快,周镔见马肥逃窜,只往前奋力一铲,便将对方从脚下铲倒,然后再起身一扑,便又将对方扑在身后,最后便是一戳,就将这匕首直接戳入这马肥脖颈之上。

那马肥仰头躺在地上,只是挣扎了几下便也没了动作,唯独其人既死,脖子上的血液却还喷溅不止,将那周镔半张脸半个胸膛都染得血红,偏偏这周镔又不敢轻易起身,只能一边哭泣,一边任由血水抛洒。

这番情景,看的上方张遇都鼓掌笑了:“你这汉子动作虽然稀疏,却下手极快,今日阵上杀过人了吧?而今日根本摸不到官军的边,必然是逃窜时杀了自己人吧?”

那满身是血的周镔茫然抬头,却喏喏不敢言。

“无妨,无妨。”坐在栅栏上的张遇愈发摇头失笑不止。“这个世道……在东京的时候,俺跟一个叫王善的统制合不来,那鸟厮出身河东,仗着兵马多,常常欺负俺,但这厮有一句常说的话却说得极好,俺也记得清楚……他说啊,天下大乱,正是贫富、贵贱重定的时候!秀才,你记住了,自今日起,读书人便要被咱们这些刺字的贼配军给踩到脚底下了!而你今日既开了个好头,俺就破例给你个甲士待遇,匕首也与你,再让人给你身上刺个花,定个出身!从此以后,你也是乱世中的上等人了!”

周镔依旧茫然,却被周围甲士给直接拽走了。

而周镔既走,张遇居高临下,继续去看这些早已经骇然失色的一棍汉与补充兵,却已经无人敢与之对视了。

“这两拨鸟人,既然站出来,便一个都跑不了,让他们两两相对,分出胜负……至于其余人,拿尺子量一量,高大一些的,力气壮些的,再编出来三千,不够就去遣人跟后营说,让后营去周边村镇去取些人来。”张遇说完这话,便直接跃下栅栏,宛如无事一般,光着膀子回军帐去了。

至于他身后一拨民夫,一拨补充兵,却都几乎绝望。

话说,天色渐晚,且不说城外如何,得胜之后的南阳行宫殿内,却也气氛有些古怪……原来,战后回到宫中,之前一直消失的御前统制领皇城司杨沂中方才出现,却未提及斩获多少,只是絮絮叨叨汇报了一些古怪事宜,从城上士卒早上饭食,到沉入冰水中保存的石炭储量消耗,再到士卒棉衣等事,堪称一应俱全,而且俱是赵官家最喜欢的具体数字,让人听起来索然无味。

而赵官家静静听杨沂中汇报完毕,方才颔首:“辛苦正甫了,但刚刚才想起来,还有一事要你去查……”

“陛下请吩咐。”杨沂中赶紧低头。

“现在城上应该正在用饭,城下各军坊的锅灶处应该正在烧洗脚水,你去看看热水足不足城上所用,如果不够,即刻持金牌寻阎少尹,让他准备妥当。”赵官家严肃相对。“然后再来此处对消石炭数字。”

杨沂中沉默了一下,但还是俯首称命,即刻出宫去了。

而杨沂中既走,殿内其余重臣纷纷相顾,然后便有御史中丞胡寅出列相对:“官家,官家若关心城上士卒,何妨主动上城去看一看,如此遣亲军去查看什么洗脚水,士卒未必感恩!”

“不错。”今日战后精神着实抖擞的吕好问吕相公也难得出列相对。“依臣看来,官家此时正该亲往城头一行,赏赐战功卓著者,以此来宣示天子恩威!”

“昔日靖康中,天寒地冻,东京城城上士卒军需不足,常有士卒逃散,于是渊圣(宋钦宗)下令,宫中皇后以下,数千宫人皆亲手綉锦制拥项(围脖),发往城上,城上士卒感激不尽,却道‘拥项虽好,却乏冬衣石炭,实难坚持’,然后逃散者依旧……”赵官家低头读文书不停,复又喊一人相对。“胡参军(胡闳休),你当日在城上,知道这件事吗?”

“回禀官家,确有此事。”胡闳休赶紧出列相对。“且非只如此,宫中贵人数量毕竟有限,拥项其实也不足,所以发往城上,只能紧着禁军先来,而当日便有没得到拥项的勤王兵马干脆整支散去,甚至有人直接降了金人……官家不去城上慰劳其中一二表率,却在意城上士卒能否足取热水,在臣看来,着实妥当。”

胡寅张口无言,吕好问也一时沉默……毕竟嘛,这太不符合他们对战争的价值观认识了,偏偏又极有道理的样子,还有靖康的教训摆在那里。

不过,总有人高人一筹,就在这时,吕颐浩吕枢相却忽然闪出:“官家,既如此,待明日战时,何妨请官家亲自披甲上阵,引弓杀敌呢?士卒必然感念,却又不耽误官家战后确保士卒后勤公正……”

赵官家放下文书,若有所思。

但其余诸臣,却纷纷失色,吕好问更是不顾规矩,直接回头去看几名台谏,乃是要这些人出来阻止的意思。

然而,原本正在尴尬中的御史中丞胡寅闻言,竟然大喜过望,然后直接拱手表示赞同:“臣以为吕枢相所言,倒是极有道理。”

赵玖闻言,终于重重颔首,而吕好问以下,其余臣子则各自目瞪口呆……这南阳城的行在班底,怕是还不如当日八公山那拨人妥当呢!

赵官家当日分派人选时,到底存的什么心?!

ps:继续做人。

第四十八章 五道

围城第六日,赵官家如愿以偿上了战场,所谓以天子之尊,亲自披坚执锐,引弓负刀,临阵相侯。

虽说为此刘晏亲自引上百辽东赤心班直扈从,王德、傅庆等将也都披甲在旁,密密麻麻的甲士将那段城墙几乎塞满,而且因为望楼被拆掉的缘故,不少年轻文官也随行,搞得城墙上花里胡哨的……可无论如何,这番作为还是让城上士卒为之士气大振。

但是,赵官家并没有等到如前几日一般的‘战机’,他引以为傲的箭术也没能发挥。因为这一日,金军上来便采用了一种出乎意料的攻城方式。

“金人在做什么?”

赵官家身侧,一众文武一起望着远在打击范围外的金军阵地前沿,看着彼处热火朝天的情形,却是各自茫然,而足足看了半刻钟后,御史中丞胡寅才第一个问了出来。

听到胡寅询问,周围人面面相觑,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至于赵官家,可能的确是见多识广外加工科狗的缘故,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醒悟过来金军要做什么了,但偏偏不知道该用什么专业词汇来描述。

“是要掘地道?”胡寅继续追问不止。

“不是。”一身铁甲的赵玖回过神来,终于开口。“南阳水系充沛,加上冬日寒冷,根本挖不了地道,非要说的话,乃是在地上搭建地道,然后向城墙推进的意思。”

胡寅等人还是茫然,不过王德诸将却有醒悟之意……很明显,后面这些军事经验丰富的将军们和赵官家一样,最起码在心里弄懂了金人意图。

“是甬道。”就在这时,小林学士忽然开口。“乃是秦时便有的事物了,便是修一条道,两面筑墙,上方加顶,以此来避箭矢,遇沟填沟,遇墙推墙……秦末章邯、王离与楚霸王决战河北时,便筑起一条宽阔甬道联通大营,以保粮道,也方便输送兵力。”

“我想起来了。”胡寅也瞬间醒悟。“确实是甬道,三国时魏武帝曹孟德也曾做过甬道,只是用大车连结,再做栅栏而成……正是这东西!不过,这甬道又该如何破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