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1 / 1)

就在这时,陈规也赶紧上前拱手相对:“官家,臣亦是此意……刚刚那胡闳休虽然小节有亏,但所言不无道理。”

“官家。”阎孝忠也立即上前昂首来劝。“陈兵部是真正知兵之人,又是荆湖过来的,知晓钟相底细……官家务必信之。”

三位重臣一起出言,只有杨沂中在旁保持了沉默。

而赵玖见到如此,却是仰天一叹:“你们以为朕是真不知道钟相是心腹大患,还是真不知道万俟卨此人只是在迎奉朕?”

张浚、阎孝忠本能看向了知兵的陈规,而陈规也是满腹方略的样子。

“来不及了,也没必要。”眼看着身前并无旁人,赵玖却是微微叹气,不等陈规出演便干脆说了实话。“眼下,天下各处暂时安定,只有两处一明一暗的反贼最为明显,一个是尚未正式举旗的洞庭湖钟相,一个赣南广北五岭一带的苗乱……后者不必说,占据山地,素来就有造反的传统,一旦清剿必定要集合东南兵马,然后迁延日久;而前者也有洞庭大湖做倚仗,非修战船、动大兵不能剿除。但是,朕问你们,集中兵马剿到一半,金人复至又如何?”

陈规当即一滞。

“还有,之前乱象为何如此之多,还不是金人大举入侵,前方一败涂地,所以溃兵横行,军贼四起?”赵玖继续正色缓缓言道。“而今日为何又看起来暂时安定?这其中固然是朕在淮上拦住了金人,将一些野心之辈堵在了京东两路的缘故,也是前线几次小胜,让乱兵又对中枢起了畏惧之心,但归根到底,其实还是金人全退的缘故……”

陈规等人俱皆严肃颔首。

“所以,若金人再来,不要说钟相和南方五岭了,便是东南也要乱象再起!甚至关西溃兵若再入巴蜀,连巴蜀也要起乱子……”赵官家苦笑摊手。“这才是朕不敢去剿灭钟相的缘故;也是朕上来便同意德远入蜀的缘故;更是朕明知道眼下将臣工们逼迫的如此之紧,南阳万事仓促,各种安排都非是长远之计,却还是一如既往佯作不知的真正缘故……因为朕认定了,过不了多久,金人便会卷土重来!”

几人愈发严肃,最后还是陈规正色相对:“敢问官家,官家觉得金人到底什么时候会再发兵来攻?”

“谁知道呢?”蝉鸣声中,赵官家面无表情,负手望天而叹。“这就得问问金国皇帝和那几个姓完颜的权臣了……反正总比我们想的要快!”

“粘罕!”

盛夏蝉鸣不断。

金国燕京,行台尚书省中,因金国国主、都勃极烈、都元帅完颜吴乞买与其余几位勃极烈都远在会宁府,却是忽鲁勃极烈、完颜阿骨打长子完颜斡本居左,移赉勃极烈完颜宗翰居右,二人并坐上位。

然后,如今正在燕京的宗室大臣、诸族大将,则各自坐于左右,地位悬殊明显。

但是,议事刚刚开始,众人便骤然听到有人出言直呼上首移赉勃极烈名字,也是纷纷循声望去,却又各自恍然。

原来,出言呼喊完颜粘罕的人,正是盛夏时分还坐在一个极厚软垫上的完颜兀术。

所谓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四子是也。

“粘罕!”

完颜兀术歪着屁股,捻须冷笑相对。“你今日当着燕京上下的面,跟俺说清楚,到底要不要合兵一起去攻南阳?!”

完颜粘罕今年都快五十岁了,比完颜兀术大了快二十岁,被如此当面质询,自然是气急败坏,但眼瞅着身侧完颜斡本面无表情,只是低头喝茶,却竟然忍了下来,然后微笑缓缓相对:

“兀术,都说了,西面也很重要,西夏在那里、宋人关西五路在那里,便草原上的蒙兀人也要我们西路军对付,何况还有耶律大石状况不明……这么多事情,怎么能为了你一个小孩子家的屁股便弃之不顾呢?”

行台尚书省之中,哄笑声刚刚起来便戛然而止,因为完颜兀术直接站起身来拔出了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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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张 当国

完颜兀术拔出刀子,完颜粘罕心中反而不屑起来。

首先,这里这么多西路军的大将,其中真正的沙场勇将有的是,还有一堆外围甲士,不可能真让一个歪屁股的人伤到自己这个勃极烈兼西路军主帅的;

其次,这场会议虽然只是在燕京,虽然只有两个勃极烈在场,却事实上是大金国三大派系中的两个对今年的主要军事行动进行‘大规模友好协商’的重大场合,而完颜兀术上来便不顾礼节直呼他粘罕姓名,然后一言不合就拔了刀子,只能说明这个年轻人心浮气躁,一次出征一败之后便如驴技穷,失了神智,徒显无能;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无能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完颜兀术居然让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无能!

然而,就在粘罕心中冷笑,面上从容之时,下一刻,众人瞩目下的完颜兀术却忽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始料不及的事情……这位金国四太子拔出短刀后并没有去威胁谁,反而一声不吭,直接当众划开了自己的额头!

白刃红肉、鲜血淋漓。

而就在众人目瞪口呆之际,完颜兀术复又扔下短刀,直接面北而跪,叩首连连,乃至于嚎啕大哭:

“爹爹,你若地下有灵,还请睁眼看看吧,你才去了五六年,你的儿子就被家奴欺负到这份上了!”

和所有人一样,粘罕先是陡然一滞,继而目瞪口呆,随后就是心下冰凉之余怒气勃发……这个完颜老四太能作了,也太不要脸了!

为了一个屁股上的仇,值得吗?

“老四!”

果然,就在这安静到诡异的气氛中,不用他人开口,完颜阿骨打的长子、在场的另一位勃极烈,同时也是阿骨打派系此时真正的领袖完颜斡本便及时出言呵斥,而看他表情,也绝不似作伪。“粘罕是我们的兄长,不是什么家奴,你若是再敢胡言乱语,我便奏请国主,让你滚回辽东,永世不得入关!”

完颜兀术闻言不顾额头血水淋漓、身前地上血迹斑斑,却又即刻转身,微微翘着屁股朝粘罕大礼相对,并一脸严肃的做出了赔礼姿态,仿佛刚才割面骂人的不是他一般:“粘罕兄长,是俺不知道轻重,胡言乱语,冒犯了兄长,还请兄长责罚。”

“兀术,咱们是兄弟,你又年轻,一时心里不痛快,随口骂我两句本无妨。”完颜粘罕心中怒气已经到了极致,可面上竟然忍了下来,只是微微埋怨了一句。“但你不该说什么家奴的……因为那番话连我父亲一并扯入了!而我父亲本是太祖皇帝的堂弟,你的堂叔,更是大金国的国相!你大哥身上的忽鲁勃极烈,正是继承了他的位子。若我父亲是太祖皇帝的家奴,你大哥岂不是也成了眼下咱们金国皇帝的家奴吗?”

“拖下去!”一旁的忽鲁勃极烈完颜斡本微微一怔,然后再度接过话来,却是就在堂上指着自己四弟言道。“就在此处,鞭他二十下!”

旁边卫士犹豫片刻,但在两位勃极烈的沉默中还是咬牙上前,将金兀术拖到行台尚书省大堂的门槛前,也不敢扒裤子,只是撸开上衣,就当众从背上对这位四太子行起刑来。

鞭打声缓慢而又沉重,而燕京行台尚书省中,场面也再度安静到让人觉得可怕的地步。

话说,所有人都没想到完颜兀术会来这一手,但偏偏这位四太子一刀划开自己额头之余,也用一句话轻易划开了金国核心权力的所有外围幕布。

粘罕当然不是什么家奴,正如粘罕自己所言,他的父亲完颜撒改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堂弟兼国相。

实际上,人家完颜撒改那一派,一开始就是女真内部第二大派系……而粘罕本人在继承了他父亲的权势之后,同时还拥有着金国三大主力之一,甚至干脆就是最强的西路军统帅权,并在完颜斡离不(阿骨打次子)死后,事实上靠着灭辽、灭宋战争中累计的巨大军功与威望,成为军中第一人兼国家立国第一功臣。

所以,粘罕当然可以愤怒!他也有权利愤怒!而且可以堂而皇之的逼迫完颜兀术受刑……甚至不要说一个完颜兀术了,几年前,粘罕还主导过杖责现任金国皇帝完颜吴乞买的事件!也没听说吴乞买这个皇帝挨了二十棍后把粘罕如何如何。

但是,粘罕是粘罕,其他人是其他人,随着刚刚金兀术的那句话,几乎所有人都敏感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不管金国内部权力如何混乱,如何相互制衡,又如何具有部落民主精神,还如何在急速汉化,乃至于勃极烈制度和都元帅府制度并行下又留下如何大的权力空子……但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核心权力那里,已经容不下他人了。

金国三大派系。

第一个是完颜吴乞买派系,他是金国第二任皇帝,名正言顺,天然而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