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1 / 1)

所以说,赵官家这次表演还真不是即兴的,仅此一握,便轻轻将南阳保全之首功推与了刘汲。而偏偏刘直夫素来求名,之前靖康中便差点要自刎殉国的,数日前邓州兵败,南阳最危殆的时候,他也说出过要一死,‘以示大宋亦有转运使愿为国死’的言语。

这种人,在这种场合得此一握,怕是也要迷了神志的。只能说,官家最近身侧来了能人,不然以赵官家的史学水平,是万万想不到这个法子的!

一念至此,虽然明白官家是在表演和收纳人心,可其余重臣还是不淡定了起来,下面两个差遣都没的其余行在文臣们更是几乎妒忌的眼睛发红……也就是韩世忠这种人拴着一条玉带,动辄看不起读书人,此时昂首挺胸,四处去看风景,所以不懂是怎么回事罢了。

说不得,这位韩太尉还觉得人家刘汲哭哭啼啼不像个样子呢。

“南阳保全,全是刘卿的功劳,”赵玖握着对方手缓缓而言。“朕之前便也想过南阳府之事,乃是干脆将邓州、唐州合二为一,恢复汉时南阳规模与旧制……而朕当时便以为,这南阳府尹的差遣,非刘卿不足以为之。”

旁边的枢相汪伯彦闻得此言,一个没忍住,居然不顾场合,一声叹气……须知道,想当年在河北,当时这位官家还是大元帅,他汪伯彦亲自负着弓箭引兵马去做护卫,在当时普遍性认为应该迁都长安的情况下,官家也是拉着他的手说‘他日见上,必以公为京兆尹’……一转眼,居然一年多了。

事到如今,只能借官家一句假托易安居士的妙语,所谓物是人非事事休了!

不过,感慨之后,也就是凭着这句话,汪伯彦却瞬间断定,这刘直夫前途远大,将来入中枢代替自己这些人为相公也说不定,但偏偏地位极其尊崇重要的南阳府尹,却一定跟他无缘了。

“但朕后来想了一下,刘卿转运营造之力着实出众,有一个要害之处,远比南阳重要,朕却是一定要倚仗刘卿的,也只能倚仗刘卿。”赵玖握着刘汲的手继续恳切言道。“朕希望刘卿以京西南路安抚使的身份兼知襄州,驻留襄阳,替朕总揽蜀中、东南、荆襄自大江、汉水的物资转运……须知道,刘卿是萧何一般的人物,正要你来为朕总揽身后,哪里能用你来做一个区区知府呢?”

刘汲泪流满面,即刻连声应下,就差发誓为官家效死了。

“南阳府的事情,就让唐州知州阎卿权差遣一下吧!”赵玖眼见着刘汲答应,这才随口吩咐了一句,却是让之前出列,准备相询此事的阎孝忠也弄了个黑里透红的大红脸。

“官家,”就在这时,阎孝忠身侧的殿中侍御史胡寅忍不住提醒了一下。“襄阳守臣范琼至今未至,而且他收留罪臣宗印,其心可诛!”

而数步之外,近来一直心神不安的小林学士也是陡然想到了什么如此一来,这南阳旧臣岂不是一朝清空了?

第十二章 方城(续)

“官家,襄阳守臣范琼至今未至,且他收留罪臣宗印,其心可诛!”就在这时,阎孝忠身侧的殿中侍御史胡寅再度不顾场合和气氛出言搅扰。

“官家!”

赵官家刚要开口,手上的刘汲便即刻表态。“范琼不足惧,臣自受皇命往襄阳上任,区区一武夫,绝不敢轻易为祸!”

“不至于……”赵玖赶紧压住了这位老先生,然后立即看向了正在看热闹的韩世忠。

看了半日热闹的韩世忠赶紧出列,拱手行礼:“官家,等臣将本部兵马调到襄阳城下,之后限期十日,必然生擒范琼!”

“朕正要说这个……”赵玖说到一半,却不由一顿,外人看来,这官家俨然是被臣子们的踊跃给感动了。

当然了,实际上赵官家是被这个自己刻意拉拢却尚未成型的私人班底,给弄得有点焦头烂额……看看就知道了,和那几位老成的相公的相比,这些人哪个有重臣的样子:

韩世忠是官家私人认证的腰胆不错,却也须是个宋金辽夏所谓国际认证的泼皮;

张浚三十岁骤然进位几乎相当于半个宰相的御史中丞,不免存了些破纪录的心思,所以一多半精力都在揣摩他这个官家心思身上;

胡寅说话不看气氛,而且观点激烈;

小林学士闷葫芦,最近看来还喜欢哭;

刘子羽喜欢装模作样,既看不起别人也放不下架子;

阎孝忠不知道是骤然得志还是天性如此,可能也跟他外表形象有些关系,反正喜欢大声抢话;

杨沂中外表看起来简直完美,内里却是个八面玲珑的货色;

就连刘汲,本以为是个可以拉拢使用的老成之人,结果只是随便一握手就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也搞不懂是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赵官家倒是怀念起赵鼎了,最起码那位做事说话什么的都挺正常。

不过回到眼前,抱怨归抱怨,这些人却是赵官家将来的指望。因为赵玖心知肚明,他这个官家也不是什么正经官家!

正经人喜欢偷偷把人的好坏阴私都记在小本本上,天天开会前研究一下?

正经官家整天表演欲望过度?

正经官家天天不讲体统,跟大臣们玩心眼,动辄跑土豪军队里丢格调?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些人终究都是要么有些本事,要么有些气节的,真要是离开这些人,他赵玖能凭他的小身板怼得过金军东西两路二十几个万户,又或者是能管得住一团糟的大半个中国?

所以说,相忍为国嘛,还能离咋地?!

“朕正要说这个。”卡了一下后,恢复正常的赵玖继续握着刘汲的手……其实是刘汲攥的太紧,他赵官家不好撒开……正色对韩世忠言道。“韩卿,既然陕州兴复,那么朕要你即刻督师北上西京,一则谨慎监督完颜银术可、完颜拔离速二人退兵,二则要迅速击破降了金人的军贼杨进,协助大翟小翟克复西京,重新立足;三则,尽量打通陕州通道,援助陕州一二……西平翟氏本属蔡州,为你任下,又与大小二翟兄弟有亲,今日过后,你也带去!等西京稳定下来,你再回淮西休整练兵。”

“臣遵命。”韩世忠对此差遣明显觉得有些出乎意料,但还是即刻拱手称命,不过受命之后,不免又正色相询。“不过既然往西京,臣便不得不问官家两事……”

“说来。”

“主管侍卫步军司公事闾勍闾太尉尚在汜水,臣至彼处,以何人军令为先?”韩世忠严肃奏对。

“自然是以韩卿为先!”赵玖想都不想便脱口而出,但稍一思索,还是郑重提醒了一下。“但良臣也须尊重闾太尉坚守汜水经年之功!”

这有点不合制度,但周围无一人反对,甚至有点安静的过了头。

话说,闾勍这个差遣虽然有些低阶高位的意思,但却依然是正经的三衙长官,也就是所谓口耳相传的三衙三帅中的步帅,和那位走体育路线的著名高先生担任的殿帅一样,属于大宋理论上的最高军阶。而三衙以往也和枢密院一起形成了大宋军事上的两个最高权力机构,所谓一个有用兵之力而无出兵之权,一个有出兵之权而无用兵之力。

然而,另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这位官家从登基开始,就以元帅府的军事力量改建了一个御营,然后事实上以御营取代了三衙的所有功能,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但凡是行在大臣,无论文武,都只会支持韩世忠。

不然,就是在否认行在的整体合法性!

当然了,还有一点,是赵官家一时没想到,但下面的人却都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闾勍在汜水,一直都是依附于东京留守宗泽的,而限制宗泽这种权力极大的留守,几乎是整个行在文臣们的本能!

这跟道德无关,也跟政治立场无关,真的是官僚们的本能,哪怕宗泽也是一位正儿八经的文臣。

实际上,之前韩世忠在淮西立镇,划走了理论上属于京西北路的蔡州、顺昌府(颍州,后世阜阳地区),然后李彦仙出任陕州镇抚使,甚至包括岳飞、张荣出任镇抚使,之所以如此顺利,也是因为在这些行在官僚们内心深处,都觉得此举有隐隐约约的政治正确性蔡州、顺昌府理论上属于东京留守的权力模糊地带;李彦仙之前的表彰全都是通过宗泽进行的;岳飞和张荣的存在更是能有效控制张所与张俊。

事为之防,曲为之制……多少年了,就没变过,而口口声声说要跟这些东西作斗争的赵官家,根本就没注意到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大义分明,小事极有才,对人也恳切,做事似也有终始,本末昭然可晓,只是中间粗,不甚谨密,又行为激烈,此是他病’……这是李纲李公相前几日在给自己心腹兼好友、户部主事林杞的信中对某人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