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涛一愣,手中的茶盏正要送往唇边,蓦地一顿,晃出了点茶渍。
他心中百转千回,当年肃北闹饥荒一事,若不是宋安堂在背后操纵,怎么会有占城稻颗粒无收的事情发生?
他倒好,一句话就想撇清干系。
可蒋涛细细想来,也确实,那年宋安堂身体抱恙,并未参与到肃北饥荒的赈灾行动中,全都是他手下一个叫何竣的工部侍郎在从中传话。
当年肃北饥荒,朝廷拨银派员前来赈灾。
派来的官员共五个,他们不仅带来的银子,还带来了第一批占城稻。
第一批占城稻收成极好,百姓见到大丰收,纷纷想讨要占城稻的种子。
可带来的种子数量有限,前来赈灾的朝廷官员有两人拿着部分库银去采买,这两人便是柳宗和何竣。
采买来的占城稻中实际上混入了大量的普通粳稻,粳稻价格低,根本用不了这么多库银,于是多出来的银子,便被以何竣为代表的势力和蒋涛一众人等瓜分了。
此事从赈灾官员到了肃北的第一日,何竣便在夜里找过蒋涛,试图拉他下水。
蒋涛这个肃北县令不是吃素的,年轻时博览群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朝廷给的究竟是占城稻还是普通粳稻,他一眼便能看出来。
肃北地处偏远、土地贫瘠,做官的本来就没什么油水可捞。蒋涛在这里过了几十年的苦日子,一听有大把的银子可得,又听何竣说有宋尚书作保,便一口答应了。
只要第一批占城稻能大获丰收,此后的假稻子种下,即使颗粒无收,也不过是维持现有原状罢了。蒋涛倒不觉得这是多么伤天害理的一件事,不过一切回到原点。
只要有利益可得,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增加赋税的布告毫不费力地发了出去,掺了水分的所谓占城稻也就这么种了下去,即使过程中有人发现了些不对劲,也被蒋涛给压了下去。
蒋涛对外信誓旦旦,朝廷派员来便是救肃北的,不管给的什么稻,照着种便一定能渡过难关。
没有人怀疑蒋涛的话,毕竟,谁又能想到,一个肃北父母官,根本就不在乎他的百姓的死活呢?甚至于还亲手葬送了他们的希望。
只是蒋涛自己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后面那样的地步。
百姓见占城稻种植周期短,产量又大,竟是将田地里原本种得好好的土豆和玉米纷纷拔除,赌上所有身家交了赋税种上占城稻,结果三个月后颗粒无收。
百姓没有了粮食,口袋里也没有了银子,而那些来赈灾的官员也早就离开数日了。
蒋涛看着饿死的百姓逐日增多,农田里一片荒芜,心惊肉跳。
可他早已上了宋安堂这艘贼船,只得派人去寻何竣,希望通过他能得宋尚书指点迷津。
宋安堂给出了一个计划,便是将这些种种罪行,都强加到柳宗身上。在肃北他曾住过的屋子里安排一些物证,并安排一个百姓作为人证。
果不其然,这计划缜密,毕竟除了何竣,其余一同赈灾的官员都“不幸”惨死于回永乐的途中,没有人会知道事情完整的真相。
只是蒋涛不懂,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让凌琛发现了一丝端倪。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将凌琛除之而后快,宋安堂虽然嘴上说此事与他无关,但心里大抵也还是害怕的吧,否则怎会设计让他入狱?
至少现在,他们还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蒋涛擦了擦胸前溅起的茶渍,对宋安堂笑笑,“宋老,你我心知肚明。在我面前就无需绕弯子了吧?”
*
余平湘离开牢狱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写了封密信,让急递铺加急送往永乐呈给圣上。
他在肃北城中悄悄地呆了两日,没有人发现他。但因束手束脚,袁娘子的消息也得不到许多,至今没有发现她的踪迹。
肃北城中关于凌琛的流言蜚语越来越多,他这一关押便是好几日,百姓都纷纷笃定,这回肯定没跑了,那布告里提到的罪行就是他做的。
还有当年赈灾发生的那些事儿,肯定是凌琛在背后捣鬼,害死了那么多百姓,还让柳侍郎当了替罪羊。被江峰逮了个正着后,又灭了江峰的口。
至于还有什么凌琛身上的神秘印记,总之是越传越邪乎。
余平湘气不过,可他却又不敢跳出来对抗,能拖一日则拖一日,至少等自己的密信到了永乐再现身。
否则惊动了宋安堂,自己也许也会被控制起来,那样就救不了阿琛了。
可世上哪有不漏风的墙?
这日,宋安堂闲来无事,又去了牢狱中见凌琛。
狱卒嘴快,“宋老怎么来了?可是朝廷派来的官员查清案子了?”
宋安堂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朝廷派来的官员?”
“是啊,前几日大理寺来人了,来找凌琛问过话。我琢磨着应该是没什么变数的,最后他俩还吵了起来。”
“有人来看过凌琛?!怎么没人告诉我?!!说!是谁!”
从假消息传到朝廷,再到朝廷派来吴盛铭,不过数十日,就算脚程再快,至少也要再过个四五日才能到肃北。
此人究竟是谁?冒充大理寺之人探监,若是被自己揪出来,定不轻饶。
狱卒被宋安堂的呵斥震得呆立在原地,半晌后才回过神来,战战兢兢回道:“是……是大理寺的人啊……铭牌我都见过的……大理寺少卿余……余平湘。”
“余平湘??!!!他人呢?”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狱卒声音越来越小,忽地想起什么,“宋尚书不如问问凌琛?”
宋安堂快步走向凌琛,“余平湘来肃北了?”
凌琛抬眸看了宋安堂一眼,又低下头闭上眼假寐。
“凌琛!别以为余平湘来了你就有救了!你是不是和他胡言乱语了?他现在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