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正应了她的名字,“终温且惠,淑慎其身”,以前还总觉得女子就该如同自己这般,可现下……
董温慧露出一丝苦笑,话中却全是坚定,“所以现在我已经从董府搬出来,也跟我爹断绝关系了,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做得最不后悔的事情。”
从身子刚好起来没多久,她就让阿香去找堂姐,在她家旁边买了个小院子,等到一切都布置好后。董温慧就去找她爹辞行,果不其然,被劈头盖脸一顿骂。
从她骂到了她娘,什么难听说什么。
她愤怒到胸腔起伏,腹火中烧,面上是少有的坚定,告诉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男人,自己一定要从这里搬出去,哪怕断绝父女关系,如果不同意,她就将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全都抖落出去,反正大不了你死我活。
董父是个极为懦弱又好面子的人,当下就涨红了脸,怒气冲冲地把旁边的杯子摔在董温慧的身旁,喘着粗气让她从府上滚出去。
前十几年来一直温顺的董温慧,好似一下生出一身的反骨,即使面对以前惧怕的父亲,也能不皱眉头。
只有她自己知道,早先让人厌恶且懦弱的自己,死在了病榻上,现在的自己重获新生。
“从府上搬出去了,那可真是件大好事。今日只有笋蕨馄饨,我给你们两个下一碗,权当聊表我的心意,别嫌寒酸。吃完这碗馄饨,往后的日子就是苦尽甘来。”
祝陈愿听了后有些高兴,她也知道董府的一些阴司,别看董父没有纳妾,可外室却养了不少,有的还生了孩子,根本不在乎董温慧的死活。
能从那里头迈出来,就是件极大的好事。
她说完后,也不等两人拒绝,跑到楼下去煮馄饨,稍后拿盘子端了两碗馄饨过来。
将一碗放到董温慧面前,说道:“这碗我特意煮的软和一点,毕竟你身子才刚好,来,你和阿香都尝尝我的手艺。”
董温慧连声道谢,午间她没吃多少东西,现在看到这碗面皮雪白,汤汁淡黄,上头还放着青葱的馄饨,一下有了食欲。
她吃饭斯文秀气,舀起一只馄饨来,轻轻吹气,咬下雪白暄软的面皮,皮擀得好,轻薄又有韧劲,可能是因为加了点盐的缘故,或是吸满了笋汁,面皮尝起来淡却入味。
里头的馅料,有春笋的脆,亦有蕨菜的鲜美,两者都是春日山间的野味,虽然没有土腥气,却依旧能让人感觉到鲜活的气息在嘴里涌动。
一碗下肚后,董温慧没有立即离开,反而忍不住再想跟祝陈愿说说话,阿香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堂姐也得顾全家中的子孙,她没有人能说话。
“小娘子煮的笋蕨馄饨真不错,我好像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馄饨。”
她转口却说道:“那些日子我缠绵病榻时,除了想吃遍没有吃过的美食外,还想要看看汴京春日的风光。”
要是那时她死在那张冰冷的床榻上,就再也看不到山间一簇簇盛开的花朵,墙角缝里新长出嫩芽的小草。
可是她没有,值得庆幸活在世间的每一天。
祝陈愿想起那天从董府出来,自己说等她好起来,要带她去尝尝鱼羹以外的美味,让她留恋于食物的美好。
“以前就有想过,如果你有好起来的那天,希望能带着你去尝尝旁的美味。现在你已经大好了,只想问问你,晚间有空吗,我想领你去尝点新鲜的。”
董温慧的眼里满是亮光,她的脸上渐渐爬满笑意,连连点头。
如果说,春日的风景让她对人间心生眷恋,那春日的佳肴则是对她灵魂的抚慰。
作者有话说:
今天太忙了,忙到我居然词穷到失去表达欲,三千字我从六点半码到现在,还写得不顺手,不好意思。
如果我有灵感会对一些句子进行更改(今晚的我简直比2g还卡,疯狂道歉。)
? 30、缠花云梦肉
春日的晚间, 凉意稍减,熬过寒冬出来买卖的人越发多,从鹤行街到御行街的路上, 叫卖声如春潮一般向祝陈愿几人涌来。
无论是竹外桃花, 又或是草木蔓发,每年的春日总是让人欢喜。
“我还从来没有在晚上出来逛过。”
董温慧喃喃道, 眼前灯烛晃眼, 车马过境, 人声喧哗, 卖花的小贩采春戴头上,玉雪可爱的儿童舔食饴糖,发丝雪白的老丈候在街边等人买菜蔬。
街边的酒旗扬起, 河桥下春船游荡。
她的眼睛好似要从身体脱离出来, 想一览晚间的繁华。
这些富有烟火气的场面,都是她居于后宅时难以看见的,直到现在,她才切实明白, 自己真的从暗无天日的屋子中脱离出来了。
“那你可以从今日开始, 和阿香多出来走走。夜市不论寒暑都是照常开的,且卖的东西不少。冬日有旋煎羊白肠、炸冻鱼头、辣脚子、腰肾鸡碎等, 春日吃的大多都是时令菜蔬,我最喜欢的是夏日来这里。”
祝陈愿一气说下去, 稍稍停顿后, 接下去说道:“那时整条街油烟气重, 走在路上也没有蚊子叮咬。而夏日的沙糖冰雪冷元子、细粉素签、鸡皮麻饮、梅子姜都是我爱吃的, 一到天气热起来, 这些从街头摆到街尾, 让人走不到道。”
她每说到吃的上头,声音就会和缓而又轻柔,直说到董温慧两人的心里去,恨不得立马等到夏日来临时去尝尝。
几人在路上边说边走,现在还有点饱意,不急着吃饭,她们干脆再逛逛,东游西荡到了御行街。
没成想,刚到御行街,就迎面碰上了蒋四,他有些郁闷低落的神色,在看到祝陈愿时,瞬间添上了喜色,想上前过来和祝陈愿说话,瞟到旁边的董温慧,又止住脚步,怕唐突到别人。
蒋四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声音略微迟疑又喜悦,“祝娘子,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你,你现在有空吗?”
祝陈愿和蒋四交情浅,当下有点纳罕,却还是如实说道:“等会儿跟我旁边的小娘子去吃点东西。”
他不留痕迹地看了旁边一眼,转头轻声地说,“是这样的,今日是我师娘的忌日,年年到了这时候,我师傅总会做一桌宴席来悼念”,说到这,他叹息后,声音越发轻了起来,小到只有边上的人听见,“却没人陪着吃一顿,本来我想着去找师傅的老友来的,可他今日去了别的地方。哪里想,今日这般有缘,居然在这碰上了小娘子。”
蒋四人心思细腻,想得又多,说完后紧接着说:“能不能请你和旁边的两位娘子,一起赏脸到食店吃个便饭?”
怕祝陈愿不太清楚为什么,他解释道:“师傅每每到了今天,心里头就难过,饭也吃不下,我这不是想着,要是有人作陪,总能吃点东西”,又怏怏地表示,“他不爱看我这张脸,说是瞧见就来气,更别提吃饭了。”
“我们过去吃一顿?黄厨的手艺是真不错。 ”
祝陈愿心里是想过去的,主要是她心里头不落忍,老年无伴也是让人伤心的事情。
但还是要先征求董温慧的意见。
她点点头,光是听到这样的话,董温慧就能想起自己失去阿娘那段难熬的日子,更何况别人失去的是发妻挚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