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艺此刻不在她的工作室,跟初恋沈司鸿迅速复合之后,她就准备彻底退出舞团,嫁作沈家媳妇儿了。蒋贺之也不是冲她来的,他佯装为另一件公事而来,挂着点混不吝的笑,便跟其他几位年轻的舞蹈演员攀谈起来。

他说,市局刑警支队为庆即将到来的八一节,打算自编自导自演一出情境舞蹈,暂定名为《使命》,目的是为了展现洸州市人民警察热血守护国泰民安的铮铮铁骨与精神风貌。

蒋贺之说:“咱们局多是四肢僵硬的糙老爷们,所以希望舞蹈动作能够简单一点,能一学即会最好,但同时也要充满力量感与节奏感,能让观众们一眼就感受到人民警察的勇猛与气势。”

一个女孩提议道:“我觉得可以通过恰当的编舞,把你们擒拿、格斗的动作融汇在舞蹈动作中,一来你们平时实战训练,这些动作肯定早就烂熟于心了,很容易掌握;二来这类动作刚猛有劲儿,也符合你要求的勇猛与气势……”

“对对对,就像卡波耶拉,”怕蒋队长听不明白,另一个女孩又帮忙解释说,“巴西就有这种介于舞蹈与武术之间的战舞……”

女孩们纷纷建言献策,有的还当场以身示范,为他跳起了卡波耶拉。她们都很喜欢这位英俊风趣的蒋队长,也大多晓得他跟盛艺的那位检察官弟弟是一对儿,这般亲上加亲,更视他为舞团的自家人了。

当然也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有的姑娘在盛宁这里屡碰钉子,便转头青睐起张钊来了。

“这种战舞,半裸上阵最具荷尔蒙,也最好看。上回来的那个张副队身材就好得不得了,是不是呀林翎……”说话的女孩不断拿眼睛睃拉另一个女孩,而另一个女孩经她一逗,立时羞得两颊通红。蒋贺之认出来,这个叫林翎的女孩就是舞团新一任台柱子,盛艺的接班人。

“那位好身材的张副队只怕短时间内没空来向你们学舞了,他手头的案子还没破呢。”蒋贺之试着用张钊转换话题,接着便拿出了一张陆建荣的照片。这个问题上回其实问过,但女孩们都说没见过。他想,真相往往会浮现于茶余酒后、闲谈之隙,于是又佯作漫不经心地问了一遍,“你们前阵子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林翎率先接过照片,一双细长妩媚的丹凤眼微微挑高,细细辨认一阵后,摇头道:“真没见过。”

答案和上回一样,女孩们异口同声,都说没见过。

蒋贺之又试着以盛艺为突破口,问了些相干或不相干的问题,但女孩们的回答仍旧令人既失望,又庆幸,反正怎么都扯不到盛艺身上。

陆建荣的案子难有进展,仅凭鑫隆广场的投屏广告,不足以把盛艺定为嫌疑人。再问下去只怕就要露陷,蒋贺之点到即止,告别了众人,正准备离开,忽听见一个女孩对林翎说:“《倩女幽魂》还有最后一场了吧?”

女孩们晚上仍要排练,林翎在门口等着外送的烧腊饭,点点头:“对,后天最后一场。”

“上一场你跳的时候把舞鞋都甩脱了,我都替你捏了把汗,没想到你应变能力那么强,光着脚都把舞跳完了,还跳得那么好!”

“论临场反应,比起盛艺姐,我还差一大截呢!”林翎珍惜这个得来不易的上位机会,却也不忘一手推荐提拔她的舞者前辈,她颇感念地说,“记得去年《红楼梦》全国巡演,第二场湛江场,盛艺姐跳秦可卿的整个动作全错了,但她愣是凭借经验即兴编舞跳了一段儿,观众们都没发现呢。”

一句话令蒋贺之回忆起来,湛江场是去年《红楼梦》舞剧全国巡演的第二场,与项北出事的时间是同一天,只不过项北溺亡在清晨,盛艺演出在晚上。由于不知自杀还是他杀,项北溺亡的消息当天经由公安封锁,待尸检结果出来后才开始正式调查。事实上,盛艺也确实是在几天后公安的电话询问中才得知项北出事,并在电话中表现得十分惋惜悲痛。

他轻轻蹙眉,又及时返身回来,向对方问清楚了始末详情。林翎表示,湛江场演出当天的上午就有彩排,然而盛艺却推故没参加,去她酒店房间找她,她也不在,直到下午演出开始前她才露面,瞧着魂不守舍心事重重,一上台,果然出错了。

然而即使是国家一级舞蹈演员也有现场失误的时候,这点小插曲根本不足道哉。

正如林翎所说,盛艺舞台经验丰富,极短暂地在舞台中央站了会儿桩后,立即恢复了往日的自信与从容,她花容不失色,继续翩翩而舞,巧妙化解了忘记动作的尴尬。别说现场观众看不出来,就连最苛刻的舞蹈评论家也为她的救场能力喝了声彩,称她失误却不失优雅,依旧是倾国倾城的女神风范。

然而蒋贺之却想到了一个问题,湛江距离洸州,车程不到5个小时,一夜之间往返两地,似乎并不是不可能。

第72章 寻枪(一)

蒋贺之这边还没将陆建荣的案子厘清头绪,就接到了一个更棘手的任务。

亏得盛宁上回提醒,市局高度重视,派人密切监视起了洪兆龙及其手下,果然从线人处得知,洪胡两拨人马最近闹得不可开交,终于要火拼了。

再仔细梳理线索,盛宁的推测没错,导火索就是那个死赖在检察院不走的张宇航。洪兆龙认定自己的小弟被胡石银找专业杀手杀害了,再加上去年的小梅楼一案本就吃了大亏,他与胡石银之间的微妙平衡也早已打破。连续折了两回面子,出林龙从来不是能咽下这口恶气的人,他当然要报复。于是便开始积极招兵买马,打算连本带利地跟这位昔日的“大哥”清一清账。

而且新湘军向来是有枪的,据悉两拨人马此番还准备了手雷、微型冲锋枪这类危险系数极高的非法武器,大有你死我活、不分胜负不罢休的架势。

黑社会持枪火拼的事件一旦闹大,无疑将会是整个洸州公安系统的丑闻。于是沙局长亲自担任“猎鼠”专项行动组的总指挥,又秉承着“但凡有露脸的机会就要让蒋少爷上”的政治智慧,命令市局刑侦一、二大队携手全力开展行动,且全部刑警须配枪执行此趟“猎鼠”任务。

据线人汇报,两方人马约定的火拼地点是位于郊区的一处大型采砂场,该砂场依傍矿山而建,占地千亩,位置隐蔽,据工商登记的信息显示,该持证采矿企业因违规采砂被要求关停拆除,目前已是停产待注销的状态,但从实际来看,这家砂场仍在悄悄地违法生产。

月黑风高杀人夜,行动组已经成功锁定了新湘军两拨人马的活动轨迹,提前就在砂场埋伏蹲守了。露天采矿区的正中央是两架巨大的龙门吊起重机,周围堆积着座座开采完了的砂山,犹如一片连绵辽阔的黄土丘陵。再往远看,一排整齐的蓝白色的箱式房,十来辆大卡车泊于前方,还未开始拉砂。

砂场内还有规模很大的工厂,数台发电机始终嗡鸣不休,厂房顶部尚有荧荧一灯,是大面积照明的灯具,仿佛一轮悬顶的月亮。

行动组的队员们各自寻找合适的地方藏身,夜里风大,风过“丘陵”便沙尘弥天,坏处是视线受阻,能见度极低,好处是如此一来,前来火拼的新湘军们也发现不了,便于大伙儿守株待兔。

然而行动组不眠不休地蹲守了整整两天,别说洪胡两拨十恶不赦的黑社会,却连个来盗采矿砂的小贼都没有。此刻月凉如水,蒋贺之正匿伏于一座砂山之后,身边跟着的是自己的队员李斐,只见李斐伸了个懒腰,低低抱怨道:“蒋队,那线人的线索靠不靠谱啊?怎么等了两天了,一个活人都没见着啊。”

“耐心点,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再等等吧。”话虽如此,但久等不来,蒋贺之也心急。他微微蹙眉,用对讲机低声呼叫蹲守在别处的窦涛,问他,“窦队,你那儿有什么发现?”

“屁也没有一个,回去一定要沙局请客,他的线索明显不靠谱不,等等……”窦涛以脸贴地,一边静静感受大地的轻轻战栗,一边听声辨距。很快他眉头一紧,用对讲机告知蒋贺之,“来了,老鼠来了!”

窦涛天生一副好耳朵,果然如他听见的那样,两个车队一东一西,穿过砂场那片癞癞痢痢的草皮,驶向了彼此。随着各自的头车戛然静止,紧随其后的几辆面包车也停了下来。车门一开,两伙手拿砍刀棍棒的帮派份子便鱼贯而下,像一个个修罗恶鬼,渐渐现形于夜色之中。

窦涛先看见了这伙人,又用对讲机告诉了蒋贺之:“目测两方人马共计80余人,大多手持棍棒和砍刀,还没看到冲锋枪这样的大威力杀伤性武器。”

“先按兵不动,我们现在出去,他们可能会当场狡赖,说自己是洽谈不是斗殴。”蒋贺之也用对讲机回复他道,“等时机成熟,但一定不能给他们反应过来的机会,不然四散逃跑,就不好抓人了。”

“知道。不过,洪兆龙和胡石银都不在啊,”窦涛颇感遗憾,又对蒋贺之说,“我还想着将这新湘军的两大首脑一网打尽呢。”

“废话,洪兆龙、胡石银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蒋贺之回道,“来的估计也只是些轧轧场子、收收账的小喽啰,不过都是社会害虫,抓一批少一批,总是好的。”

张钊的声音这时从对讲机中传来,他与另几名队友守在别处,颇不耐烦地问道:“怎么还不行动?等开打了再抓就来不及了。”

“我看见了,”又有一名眼尖的一大队队员汇报,“老鼠带枪了,不过不是冲锋枪,是手枪。”

“没关系,有枪就好办,动不动手都够判他们几年的了。”从两拨人马对峙的形势来看,蒋贺之迅速判断出最合适四面夹击、瓮中捉鳖的路线,开始轻声给队员们布置任务,“老鼠们手上有枪,尽量避免交火,必须包抄到位,一举拿下。窦队,你带人绕到面包车队旁那座砂石山的左面去;张钊,你们这组从龙门吊后面包抄上去……”

为免打草惊蛇,蒋贺之则带着李斐等人以另一座砂山作为掩护,趴在砂石混杂的草地上匍匐向前。

然而张钊根本就不听指挥。他是老何一手带出来的弟子,老何出事后他便提了副队长,但他心底一直埋怨这位蒋三少使诈抓了自己的师傅,同时也不忿自己输给了这么个关系户,总想着要取代他队长的位置。

两拨人马开始互相对骂,手头也有了推搡的动作,离彻底爆发冲突仅有一步之遥了。透过风中卷裹的大量尘沙,张钊看见一个黑社会人员悄悄伸手往兜里掏,怀疑这人要扔土炸弹,赶紧鸣枪示警。

“张钊!”刑警们还没包抄到位,蒋贺之怒喝一声,“谁让你开枪了!”

冷不防被枪声惊扰的胡、洪两拨人马明白自己中了埋伏,一边喧哗四散,一边掏出武器还击。

一时间鸡飞狗跳,狂风更是添乱般忽然大作,沙暴之中,新湘军们也分不清敌我,举枪乱射,挥棍乱打。不时有人哀嚎着倒地,更多的人听到周边此起彼伏的嚎啕声,便丢盔卸甲,开始逃跑了。

李斐追着一个手持钢管的壮汉跑上了工厂房顶,为了躲避对方猛然发动的攻击,他见招拆招连连闪避,结果一脚踩重了,竟将年久失修的房顶踩碎一块,险些从上面掉下去。而他的下方就是个不知被谁打开、正在运行中的砂石破碎机。李斐这一掉下去,囫囵全尸那是肯定没有了,再出来就是能包馄饨的肉馅儿了。他死死扒住破损的房顶,朝四下凄声疾呼:“蒋队!蒋队,救我!”

蒋贺之成功击晕一个小喽啰,听见呼救声,当即以臂力支撑,翻上了工厂房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