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司鸿继续替领导及领导家属解释:“也不是不管,只是周省长军人出身,处事难免一板一眼,不太擅长亲子沟通。”

“他不是舞蹈演员出身么?”对于周嵩平的履历,盛宁当然一清二楚。所谓的“军人出身”,其实就是年轻时的周崇平曾是文工团的一名舞蹈演员,但跳舞没有跳出大名堂,退伍后反倒凭着一身的艺术细胞,从文体那条线上,一路走上了仕进的康庄大道。不过,因为这段难忘的舞者经历,周嵩平是出了名的热爱文艺活动,尤其热爱跳舞。曾有一次他率团访问挪威,在接待者表演的哈林舞曲中,他毫无架子,即兴上台与众人一起跳起了挪威的传统民间舞蹈,且基本功尽显,竟不比专业演员跳得差。这番“入乡随俗”的亲民举动折服了挪威当地的民众,传回中国后也收获了如潮的媒体好评。

“你别以为文体领导好当,‘宁带千军万马,不带歌舞杂耍’可是体制内出了名的一句话。”沈司鸿笑着说下去,“晨鸢少年时母亲就病逝了,他爸忙于工作,没怎么管过他,外公又只剩他一个宝贝疙瘩,宠得厉害,这才造就了他如今这般有些乖张、跋扈的性格。但他其实本性不坏,心情好的时候还挺可爱的。”

心情不好就飙车闯卡、违法乱纪?盛宁没见识过这位周公子心情好的时候,也不打算就这个话题深聊下去,他望着姐姐的剧照说:“新版的舞剧里,聂小倩不再是鬼,而改成了狐。这一改,角色韵味就完全不同了。”

“可能鬼太瘆人,狐更可爱吧,不过我也觉得,这样的改编毫无道理。”

他们就这不太合理的改编多聊了两句,达成了不少共识,沈司鸿突然伸手摸了摸盛宁的脸,微笑说,你跟你姐姐,真的长得很像。

好巧不巧的,这一幕就被匆匆赶来的蒋三少看见了。

为给未来姐夫留下好印象,蒋贺之今天穿得格外帅,正装领带,发胶背头,敛去了以往的桀骜,倒似秀场上的男模。他拿着一束白玫瑰,一步三格台阶,急匆匆地往二楼跑,结果刚上楼就看见了这一幕

一个男人,一个貌似谦谦的高大男人,与盛宁并肩立在盛艺的一排演出剧照前。他们可能在谈论艺术,可能在谈论盛艺,然后四目相视间,那个男人就伸手摸了一摸盛宁的脸,而盛宁竟完全没有阻止这个无礼动作的意思。

盛宁看见了他,扬声道:“贺之,这里。”

蒋贺之走上前,伸手就揽住了盛宁的腰,这份亲昵,旁若无人。他细眼打量着身前的男人,不怎么客气地问:“怎么称呼?”

“沈司鸿。”对方却没问他的名字,直接就喊了一声“蒋队”,笑着说,“蒋队名不虚传,这么帅。”

“原来是沈秘书。”蒋贺之问,“你居然认得我?”

“当然。”沈司鸿说,“我以前跟你一样也是警察,现在你们市局里还有不少我的老战友呢。”

蒋贺之微微挑眉:“哪个警种?”

“特警。”沈司鸿补充道,“缉毒。”

蒋贺之不甘示弱,谎话张口就来:“我也是特警。”

那几根迟钝的情感神经不足以让盛宁闻见空气中弥漫的醋味,他只提醒道:“演出已经开始了。”

他们进场的时候正赶上小倩出场。

这个时候盛艺就不是盛艺了。剧场内雾气袅袅,四面完全暗沉,忽然光线扑眼而来,舞台中央的高台上渐渐浮现一个艳女,在纯白长绸中飘飘起舞,亦人亦鬼,亦仙亦妖。剧场里充斥着倒吸一口冷气的“嘶嘶”声,周遭的观众,男男女女,老老小小,都发自肺腑地惊叹:好靓啊。

随着舞台灯光再度捻暗,黑暗中,凄美的乐声响起,仿佛这个美丽女子于深夜独自泣诉,哀转久绝。

盛宁忍不住朝四周看了一眼,他发现沈司鸿没有落座,而是站在剧场角落,由于光线晦暗,他无法看清他的眼睛。也不知道注视曾经心爱的女人,这个男人会是什么表情。

当演出过半,小倩与采臣陷入痴恋,他又回头去找他,但沈司鸿已经不见了。

演出圆满结束,掌声经久不息。

盛宁与蒋贺之来到后台,向盛艺献了花,也见到了她口中的结婚对象。

盛宁完全没想到,自己未来的姐夫竟是个极其老相、又矮又黑的胖子,一身夸张的满是LOGO的暴发户行头,别说跟谦谦君子沈司鸿相比,便连那位一直殷殷追求的覃剑宇覃处长都远远及不上。

准姐夫递上名片,挺热情地自我介绍道:“我叫张宇航,因为这个名字,小时候一直梦想着当宇航员,没想到长大倒成包工头了。”

自称包工头肯定是谦虚了,泰道公司规模不小,这人的身家不说富比王侯,也早过了亿。盛宁接过名片,低头看了一眼道:“前阵子我的同事应该去你的公司了解过情况。”

“对对,我在外头出差呢,听员工汇报过,没什么问题吧?”

“没什么问题。”盛宁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说好共进晚餐,共叙家常,但一桌四个人里好像三个都不高兴,只有这个张宇航一直扯着嗓门聒噪,尽讲些带点颜色的、却又十分不好笑的蠢笑话。为显亲昵与宠爱,他还管盛艺叫“傻猪猪”。张宇航并不是土生土长的洸州人,这让他的发音听来倒比他的笑话可笑。

虽说人不可貌相,可盛宁实在无法理解,姐姐为什么在众多追求者中,偏偏选了这么一个男人。这让他不禁怀疑,这场婚姻根本就是她一次不计后果的报复。报复那段夭折的爱情,报复那场无妄的车祸,也极有可能是报复她这本不该坎坷的人生。

盛艺似乎看出弟弟不满意,也拉下脸来,赌气似的说了句“今晚我不回家了”,就让身边这个憨胖的男人结了账,跟他走了。

雨虽暂时停了,但云依旧重,夜幕笼罩的城市呈现出一片发旧的烟灰色。回程路上,盛宁与蒋贺之各揣心事,一路沉默。

然而一迈进家门,蒋三少就发火了。

他单手扯了领带,发泄似的摔在床上,回头冲盛宁吼道:“难道是个男人就可以摸你的脸吗?”

第55章 旧爱(二)

“难道是个男人就可以摸你的脸吗?”

“为什么不可以?”盛宁茫然瞠目,男人摸男人怎么了?小题大做。

“你……”蒋贺之一口恶气怄在胸口,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继续一脸怒容地质问道,“你能不能有点身为‘人妻’的自觉,别人摸你的脸,你就一动不动任人家摸吗!”

“沈司鸿跟我哥没两样,他跟我姐是青梅竹马,初中的时候就天天在我家蹭饭了,你到底在介意什么?”这种“介意”意味着“不信任”,他是半路出家的基佬,又兼情感障碍,确实迄今还没有这方面的自觉。他认为蒋贺之的一腔醋意毫无道理,还很幼稚,于是真就白眼道,“幼稚。”

“轻浮。”回击完这一声,蒋贺之摔门欲走。

“你去哪里?”盛宁惊愕地瞪大眼睛,这人诋毁完自己的品格之后,居然扭头就走了。

“住酒店!”蒋贺之扬了声音,头也不回。

“等等,”盛宁也来了脾气,从衣柜里取出一只空的行李包,啪一声摔在床上,“把你要的东西都带走。”

止步,回头。四目相视片刻,蒋贺之突然走过来,一把就将盛宁打横抱起,他说:“这屋子里,我只要一样东西。”

“脸呢?”盛宁其实也没真生气,这下便有点憋不住笑了。

“要什么脸?不要脸的美人暖床,要脸的只能独守空房。”

“谁给你暖床?”发牢骚还发得挺押韵,盛宁终究没忍住,噗嗤笑了,“欺人太甚。”

“以后不准到处勾人,”蒋贺之垂目看着怀里抱着的盛宁,一双深长华丽的眼睛含情脉脉,似嗔似笑,“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