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西斯的视线瞥向床边的餐食,阿德利安也跟着看了一眼,然后收回目光,被握在手中的脚腕平复下来了。
饥饿理应灼烧着他的身躯,胃酸应当正腐蚀着他自己。空无一物的胃部痉挛着,疯狂地咀嚼血肉的滋味。这具瘦削的肉体,若是一只皮囊,也早已被噬成了漏斗。
但少年平静地看着他,那份平静让尤利西斯明白,他早已做好了接受任何结局的准备。
青年轻轻揉捏他白瓷般细腻的脚踝。
“疼吗?”
阿德利安点点头。
“怕吗?”
“不怕。”
尤利西斯微微一笑,“不怕就好。”又揉了一阵,他便把那条被他把玩多时的腿妥帖地放回被子里去,“只是帮你揉揉,不用怕。”
他甚至摸了摸少年的头发。雌虫宽大的手掌压下去,那只小脑袋就被他遮了个大半。
“我不会特意伤害你的,小朋友。”他微笑道,“只要你不故意给我惹麻烦。”
他下次来的时候,门刚一打开,阿德利安就嗅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
新鲜,腥臊,扑面而来。
尤利西斯站在门口,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
床上的少年怔怔地看着他,注意力从未像这一刻一般凝聚在他身上。
尤利西斯勾唇一笑:“当真是狗鼻子。”
他进门一步。阿德利安的视线,立刻钉在了他手中染血的袋子上。长条形,粗略地套着……少量鲜血渗出布匹,散发出熟悉的气息。
阿德利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辨认出来的。但他嗅到那股气息的第一时间,就知道了那是什么。好像有个声音钻进他脑海里尖叫,把世界的所有答案,都呈给他看。
尤利西斯随意地丢给他。丢得不远,少年一个猛扑,几乎滚落下床,踉踉跄跄地接住了那个布袋。它像有千斤重,轻飘飘地砸进他怀里,把他砸得跌落在地。
阿德利安颤巍巍地解开袋子,捧出一只……小麦色的手。糊了一层血痂,表面竟然开了好几个的洞,一眼看去,数都数不清楚。钉子大小的洞,整齐有序地挖在关节处。洞孔里露出同样被穿透的森然白骨,血液早已流尽,肌肉的层理清晰可见。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眼前慢慢湿润起来,视野不太清楚了。少年的背脊弯下去,将那只断面淌血的手,无比珍视地抱进怀里。
他知道。
这是亚历克斯的手。
指骨修长,骨节匀称,掌心覆着薄薄的茧,手背上突出来的四枚指节都线条分明……有些粗糙,但倾注了全部柔情,温暖、细腻、小心翼翼。
尤利西斯走到他面前。灯光罩顶,他短而宽的影子,将一团少年轻而易举地笼在其中。
他揉了揉那头柔顺光滑的黑发,又一丝一缕地帮少年打理好凌乱的发丝,问道:“今天想吃什么?”
阿德利安沉默了一会儿,哑声说:“牛奶。”
他听见青年笑了一声,“未断奶的小崽子。”
夜该深了。
深了吧?阿德利安不知道。只是他房内的灯光徐徐暗淡下来,这是在提醒他该睡觉了。至于现在到底是不是夜晚,阿德利安也没有验证的途径。
他的房间,四周全是柔软的气垫。分子材料毫不吝啬地铺满了整个房间,地板,墙壁,天花板,哪儿哪儿都是没有丝毫棱角的圆软材质。床就是个床垫,也是一碰就陷的绵软物体。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这里只有他自己。
阿德利安安静地洗干净了那只断手,用毛巾一点点擦干,捧着它钻进了被窝。
光屏上居高临下地呈现房间内的场景。
空白如无暇雪地的房间,唯有床褥上团起一团生气。一大块被子,展开来不知道能躺几个阿德利安,只裹一个,那就裹得严严实实,半点不露。
亚伦眼睁睁看着阿德利安抱着一块残肢,躲进被子的保护,躲进敌人施舍的阴影里,薄被上显露出他蜷缩身体的轮廓。他看见他心爱的少年团得像只孤苦无依的幼兽,脆弱无力地用肚皮保护贮藏的珍宝。
这个睡姿,他见过,在很早很早之前,早到他和亚历克斯第一天敲进阿德利安的门,早到他还没被小雄虫接受,不能跟小雄虫一起安眠的时候。
那时的深夜,阿德利安独自一人,就是这么度过。
他怕黑。
亚伦想。
阿德利安很怕黑,也很怕寂静。所以家里的钟表总亮着盈盈夜光,所以黑球白球总是咋咋呼呼,闹闹腾腾,两颗球就能营造两台戏的热闹。他还会让黑球白球陪他睡觉。
他耐得住寂寞,却对寂寞深恶痛绝。
亚伦养了他很久,竭尽全力将自己融入他的生活。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他,贴近他,拥抱他,亲吻他,蹭上他的床,将他蜷缩的身体一点点顶开,再将他一寸寸拥入怀。好不容易他笑了,终于睡得酣畅自由了,哪怕一个人去住宿,也能妥帖地盖好自己,做甜甜的梦了。他还说,梦里有他。
但这一切都被尤利西斯毁了!
他苦心孤诣的全部都功亏一篑。
亚历克斯虚弱地醒来,看了看自己的断臂。他失血过多,伤口又没能得到处理,全靠体质撑着,时不时会陷入短暂的晕厥。
“如何?”亚伦问。
亚历克斯言简意赅:“感染了。”
“我还以为他一照面就会把我们四肢都卸了。”亚历克斯自嘲地笑了一声,“留到现在,也算我赚”
他话没说完,抬头看到了那块一直悬浮在他们面前的光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