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说啊……阿德利安大人……”

“阿德利安。”雄虫说。

“……阿德利安,”丹尼格斯顿了顿,含混地吞掉两个音。

雌虫的出身,从对待雄虫的态度上便能窥见端倪。阿德利安上了几天课,见的雌虫多了,多多少少也能看出来一点。自然结合而生、有雄父的雌虫和人工授精、由雌父一人抚养的雌虫,已经被别的雄虫家族通过资助的方式内定下来的雌虫和从未见过雄虫的雌虫,以及专门培养来联姻的雌虫,各有各的特点。

丹尼格斯像是较贫困的边缘星系出来的孩子,时不时冒出几句阿德利安听不太懂的方言,跟主星周边推崇的通用语有不小的差距,组词和发音方式也不太一样。个人物品都比较老旧,耳机和游戏设备是他自己组装的,外壳平平无奇,但保养得锃亮。

他花了好几天,也没习惯室友的平易近人,只好在心里把‘大人’两个字补上,才能继续小心道:“你真的不喜欢吗?”

“不喜欢什么?”

“追求。”丹尼格斯委婉地说,“我听说雄虫们都喜欢这种追求方式……你不喜欢?”

阿德利安笑了,“‘听说’?你见过几个雄虫?”

丹尼格斯咳嗽一声,“就、就你一个。”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雄虫少年非常权威地说,“别的雄虫喜不喜欢我不清楚,反正我不喜欢。”

他的室友又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阿德利安走到床边坐下。刚洗完澡,少年的头发还滴着水,浴袍系得不算严实,雌虫忍不住朝领口看,偷偷摸摸的视线被雄虫抓了个正着。丹尼格斯触电似地立刻移开了目光。好一会儿,才从余光里瞄清楚,浴袍里竟然还穿了件圆领睡衣。

雌虫半是庆幸又难掩遗憾地叹了口气。那颗毛发茂密的猫球一个飞跃扑进了主人怀里,用蓬松的身体趴住了阿德利安胸前的风景。

阿德利安顺手rua它的背脊,他纯情的室友总算佯装淡定地扭回了头,悄悄打量他。

阿德利安无奈道:“丹尼格斯?”

丹尼格斯仿若回魂,一声惊叫:“啊!?”

阿德利安:“……”

他们面面相觑,丹尼格斯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尴尬得神情扭曲。

“……啊、啊,哈、哈哈……”他张嘴笑了几声,干巴巴地说,“呃、我就是,我就是觉得……嗯……阿德利安大、哒……哒哒……”

丹尼格斯恨不得一枪捅进嘴里给自己一个闭麦的借口。

阿德利安耐心地看着他,手里不紧不慢地抚摸奥利奥。那只白猫舒服得眯起眼睛蹭主人的手,怡然自得。

黑球滑过来,机械手摸出一支干发器,对着少年的头发照。

充满生活气息的画面让丹尼格斯呆了呆。

“我就是觉得啊,你也、也没必要委屈自己。呃,雄虫平时生活的环境,不是这样的吧?”丹尼格斯环视一圈四周,“这个房间肯定没你家里的房间大,还得我们两个分着住。地上没铺地毯,床也不够柔软,我看你也没带什么家具过来……连笔都是学院配发的,对雄虫来说有点重吧?会把你的手指压出茧子。”

雄虫少年歪着脑袋瞧他,“丹尼格斯是想劝我搬出去住吗?找个校外的房子?”

这句话一下子就把丹尼格斯的腹稿全堵回去了。

丹尼格斯犹豫地说:“……或者跟学校提一提、之类的。你啊、你这样……”

他偷看着自己的室友。

雄虫啊,离他那么遥远的物种,就这样,出现在他身边了。

他算是追星追得超成功的范例了吧?他真的超幸运!一年份的运气都用在分宿舍上了!!这可是雄虫呢!!

跟大明星一起住宿舍什么的……总感觉有点高攀哈……

“但我喜欢这里。”阿德利安说。

丹尼格斯差点又要叫出来了。

阿德利安拍拍床,“上学,住校,上课,跟同学相处。每天早早起床,跟室友一起洗漱,一起去教室抢位置,偶尔睡迟了就坐校车。吃遍食堂里和学校周边每一道美食,还可以拜托同学帮忙打饭……在宿舍里午睡,学习,吃零食,私密空间和公共空间接壤……”他笑了一下,浅浅的笑意从眼角眉梢里流淌出来,“我一直很想尝试这样的生活。”

丹尼格斯一头雾水,茫然地说:“……这不就是普通的日常吗?”

又普通又平凡,低调得完全配不上雄虫的身份。

“普通不好吗?”阿德利安说,“普通意味着安稳。”

“当然不好,你还这么年轻。年纪轻轻怎么跟个糟老头子似的?我家对门的老头才”丹尼格斯不假思索地说,还没说完,猛地发现嘴瓢了!

他吃了一惊,马上闭紧嘴巴,脸涨得通红。

阿德利安沉思:“嗯……严格说来,我的年纪也不小了吧……”

做人类十八年,当虫……虽然醒过来没多久,但艾伯纳说他已经出生三十六年了!四舍五入他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呢!

“我没什么大志向,也没想过做什么大事业。我呢,能安安稳稳地生活就很开心了。只要和喜欢的虫在一起就好。”

阿德利安温声道,又给丹尼格斯打气:“有梦想也是好事啊!丹尼格斯以后想做什么?”

说起这个,丹尼格斯可就有话聊了。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做游戏主播!”

涉及到自己熟悉的领域,年轻雌虫滔滔不绝起来,游刃有余地吐出一串连简写带谐音的名词,从游戏的历史讲到游戏的分类,从直播的角度讲到操作的技术……

他说他考上中技校就是为了系统地学习专业知识,好在游戏里给自己造一架更强的机甲。

未来的游戏主播叨叨逼逼,引经据典,发挥做主播的幽默和话术,一直说到了熄灯。房间内悄然黯淡,他的声音却锲而不舍地打破黑夜的沉静。

床头一扇狭长的窗,裁出一块四四方方的月光,铺了一被子白霜。丹尼格斯瞧见室友蜷着被子,幽蓝的眼睛,安静、温和地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