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尔德的神情柔和下来,在这样的祥和中,他突然想跟眼前的少年说一说心里话。

“……如果我是雄虫就好了。”他轻声喃喃,“如果我……如果我是雄虫的话,是不是一切就会有所不同?”

他这么问,没指望阿德利安回答,自己的情绪因为这个妄想而激动起来。

“如果我!如果我不是雌虫,而是雄虫的话!”

阿德利安浅笑,怀尔德却被他哀切的眼神惊了一下,那双漂亮的、毫无阴霾的蓝眼睛,在他的记忆中,从未流露出悲伤的神情这个词仿佛生来就跟阿德利安绝缘,少年永远是快快乐乐的。

‘如果我不曾出生就好了。如果我……如果我根本不曾出生过,就不用活在这个世界上,不会这么痛,不必忍受呼吸如果你!如果你没有救我的话就好了!你为什么非要救我啊!’

类似怀尔德的想法,阿德利安也是有过的。

他也曾觉得现实过于残酷,也曾妄想过时间倒流,命运重来。

“……请不要这么说,怀尔德先生。”阿德利安缓缓说。

“身为雌虫不是一种错误。这个世界没有因为你是雌虫而亏待你。一直以来,你都是以雌虫的身份,努力下去的。你所付出的一切,你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基于你自己的努力……跟你的同行们相比,你并没有因为性别而遭受歧视,也并没因为性别而得到不公正的待遇。你跟大多数虫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我敢肯定,在突逢巨变之前,你从不为自己是雌虫而自卑,也从不为此苦恼。你的能力绝对无法因为性别而被否认。”

“你会遭遇……不幸,”阿德利安斟酌着措辞,“也不是因为你是雌虫的缘故。”

“阿谢尔……我的雌父,你对他不算陌生吧?他跟你一样,也是雌虫。有很多雄虫雇佣你去为他们泄愤对不对?都是雌虫,但他们就不敢对阿谢尔做什么。怀尔德先生,这和你是不是雌虫没关系。”

怀尔德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比他还矮上几分的少年,此刻让他有些不敢直视。

但他的眼睛无法从阿德利安身上挪开,只能随着后者身体前倾的动作,像受惊的小鹿那样,把眼睛睁得圆圆的。

阿德利安注视着他眼中自己的倒影,认真道:“是因为你太弱了。”

“你遭受的困难,不是因为你是雌虫,而是因为怀尔德先生很弱小。弱小得无法反抗。弱小得你……”阿德利安语调平静,一字一顿地说,“只能怪罪无法改变的事实,怪罪自己的性别,来安慰自己了。”

少年的声音依然温和,好听得如山涧小溪叮咚。

但怀尔德觉得无地自容。

“……不、我……”

阿德利安平静地看着他,“这不是你的过错。”

“怀尔德先生,你只是还年轻,还没有走到你职业生涯的巅峰,没有站在行业的顶端。没有谁是生而知之的,你只是还需要时间去打磨自己而已……怀尔德先生是受害者,遭受了无妄之灾,理应谴责加害者的暴行。不要因为格林而责备你自己那个恶劣的家伙,不值得你这样做。”

阿德利安的受害者言论显然让怀尔德吃了一惊。

“你、你,你是这么想的?”怀尔德几乎语无伦次了,“你觉得”

“我觉得,怀尔德先生不该讨厌自己,更不该抛弃自己,说什么‘要是做雄虫就好了’之类的,简直否定了你的生命,否定了你所有努力的话。它除了让你更难受之外不会有任何意义。”

阿德利安就像是没看见怀尔德的错愕一样,下了结论:“你应该反抗才对。我认识的怀尔德先生,就是想反抗,也会反抗的类型。”

反抗。

这个词,第一次钻入怀尔德的耳朵。

他在脑海里无数次描绘过这个词语,但从没有谁支持他这样做。

他血脉相连的父母,他最亲密真诚的朋友……他身处荒野,身边只有无尽的冷风和黄沙。

一个小小的少年,却坚决地肯定了他。

明明……明明他们并不熟的。认识的时间不长,相处的时间更短……

阿德利安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那么,怀尔德先生,”他一如往常,语调温和怀尔德甚至觉出了点慈爱来地问,“您想要反抗吗?”

你想要反抗吗?

他能吗?

“当然能。方法的话,还是有的。”

怀尔德一把握住了阿德利安的手。亚雌的手细腻白皙,体温微凉,指节一根根的形状分明,手指修长匀称,正有些瑟缩地微微蜷着。

阿德利安顿了顿,把怀尔德的手妥帖地捧在掌心里,给他一点支持。

“不是什么……良善的方法。”阿德利安委婉地说。

不过,显然他在怀尔德先生心目中的形象太好了,亚雌一脸‘你能有什么不良善的念头啊’的表情。

阿德利安:“……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好啊,我也有很坏很坏的一面的。”

他也是会不听话哒!

怀尔德:……是吗?

“呃……”阿德利安为难地摸摸后颈,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例子来证明,只好先跳过,开始正题,“怀尔德先生,通常情况下,雌虫单方面退婚是不可能的。这是帝国赋予雄虫的特权,一旦婚约定下,就只有雄虫能解除。”

这也是怀尔德如此被动的原因。

“换而言之……只要雄虫失去特权就可以了。”

失去特权?

……怎么可能哦。

“削弱整个阶级当然很难。但只是针对格林先生一个的话,就很简单了。”阿德利安说,“怀尔德先生觉得,格林先生的特权,源自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