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虫最后拍了拍怀尔德的肩。怀尔德从那只手掌落到他肩膀上的轻微重量上,感受到了某种更沉重的,自上而下的阶级压力。
“这份荣誉,希望你好好珍惜。”
雄虫显然不打算在这里过夜。雌侍的挽留没有什么用处。
门嘎吱关上后,雌虫凄凄地注视了门扉许久。直到怀尔德叫他:“雌父。”
他这才猛然惊醒,用还未反应过来的迷茫眼神,看了孩子一眼,“哦,怀尔……”他怅然若失地唤了一声,脸上的神情慢慢淡下去了,转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不等他开口,怀尔德抢先道:“雌父,我还没吃晚饭呢。还剩什么吗?”
“……那先吃饭吧。”
餐桌上的菜肴摆得整整齐齐,菜色丰盛,完好无损。两副碗筷,碗里早已盛满了米饭。器皿都开着自动保温,一切都像是刚出炉那样,热气腾腾。雌父用勺搅了搅排骨汤,温热的汤汁淋过熟软的肉,纹理分明的肉块表面闪烁着可口的光泽。
“没有你爱吃的鱼……”
“没事。”怀尔德打断他,温和地说:“汤也好喝。”
雌虫露出点浅笑来,声音轻轻的:“多喝点。”
怀尔德很给面子,吃得很香。余光一直留意着雌父的神情,见他偶尔会看着排骨汤,目光虚无得落不到实处,怔怔出神。
他没说什么,只是把碗递过去,示意雌父再给他添一碗。
也许今晚雌父没心思说教他了。
这算是好事。但怀尔德的心情却没有轻松多少。
不过,事实证明他放心得太早了。怀尔德帮雌父收拾完餐桌,正打算开溜时,雌父叫住了他。
“怀尔,”雌虫温声说,“我们聊聊吧。”
“这场婚事对你来说可能太突如其来了一点。你还年轻,处在事业的上升期,一时被眼前的繁华所迷惑,看不到更远的地方……这些事情,雌父都可以理解,也不指望你现在就能明白……等你再长大一些,经历了更多,事业有成,得到了短暂的满足之后,你就会明白,现在摆在你眼前的是多么好的一个机会……”
“……也许第一次见面时,你对格林先生的印象不是很好。但第一印象是会改变的,你还不够了解他。或许你们再相处相处,感觉就不一样了。”
“我不知道格林先生为什么会看上我。”怀尔德淡淡道,“但我知道他可不是个喜欢雌侍事业有成的雄虫。”
格林先生的雌君已经带给了他数不尽的财富。因此,这位雄虫并不在乎雌侍的身家。比起靠婚姻换取金钱,他更倾向于按喜好收集雌侍天才,可能是格林先生偏爱的标签。
雌父慈爱地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保养得当的掌心里没有茧子,细腻光滑,数十年如一日的温热。
“钱是挣不完的,工作是没有尽头的……”雌父苦口婆心,徐徐道,“格林先生喜欢你,甚至不追究你的失礼。你正是最好的年纪,这几年能好好地跟雄主在一起。错过了他,你余生都不一定能再碰到一个愿意娶你的雄虫了。”
怀尔德露出营业性的笑容,无懈可击、油盐不进的模样无声地表示自己的态度。
‘你说你的,我做我的’。
雌父着急道:“雄虫亲自求婚,这是多大的荣耀?多少雄虫穷极一生都得不到的奇迹和恩宠,却在你这么年轻的时候就降临到了你身上。你还没有经历过对雄虫求而不得的痛苦,所以才不懂得这个机会的可贵……但雌父舍不得你走弯路。怀尔,听话。我是为了你好,不会害你的。”
怀尔德歪着脑袋看自己的雌父,轻轻叹了口气,真挚地问:“没有雄虫又会怎么样呢?”
雌父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斥责道:“怀尔,对雄虫尊重些!”
“我又不是军雌,没有什么要用到精神力的地方。我只是个亚雌而已,我不会出现什么精神力紊乱的情况,没有雄虫我也不会死!或者说,正是因为没有雄虫,我才能过平静的生活。”
“怀尔!”
怀尔德反手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去雄虫法庭做律师,我见过了很多雄虫,雌父,真的是很多雄虫。他们……他们没有什么不同。”
有个影子闪过怀尔德的脑海。
怀尔德一时有些走神,想到了那只猫,又想到了自己公寓里,应该正在睡大觉的懒猫。他心思飞远了些,嘴上继续说:“他们都跟雄父一样。”
“怀尔,注意你的语气!你的雄父,是高贵的A级雄虫”
“哦,我知道,嫁给他是你一生的幸运,对吧?”
怀尔德深深地看着他,一时间,雌父从自己的孩子眼中看出了怜悯。
年迈的雌虫瞬间变了脸色,好像有什么无礼之徒猛地冲上来,掀开了他特意订做的、符合雄主一切喜好的裙子那样,整张脸上泛起薄红来。
“但你一点都不快乐。”
怀尔德说。
“至少从我有记忆起……你就从来没有快乐过。”
“……”雌父深吸一口气,脸依然涨红,语气还是温软的。
“格林先生也是A级雄虫。雄虫想要的东西,很少有得不到手的。你知道A级雄虫有多大的影响力……你就算拒绝,你的事业也未必不会受影响。而在这之后,你也许就不会坚持现在的看法……可那时你已经来不及反悔了。没有后悔药给你吃。”
顿了顿,他压低嗓音,轻声说:“格林先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也没有很多雄虫都有的那些……特殊爱好。风评很好。他会是个好雄主的。”
怀尔德温和地看着他。视线包容得仿佛他们的身份掉了个个,他才是成熟坚韧的雌父似的,就这么静静注视着,等待雌虫说完他的殷切告诫。
絮絮叨叨的唠叨都听完了,怀尔德问:“二十多年……快三十年了吧?三十年前,您也是这么看待雄父的吗?”
没有不良嗜好,风评很好,会是个好雄主。
于是三十年前的雌虫欢天喜地地奉献了自己。
雌父沉默了很久,慢慢坐回了沙发上,用掌心抵住额头。
“……我很抱歉,怀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