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1 / 1)

那三间参加八珍会的食肆离开后,东安客栈里又零星住进来两拨客人,这会子也都在楼下吃早饭。孟老娘声音又敞亮。表情又凶恶,竟是他们从未曾见识过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惊异之色,纷纷往这边探头探脑地张望。

花小麦是跟孟老娘闹腾惯了的,还不觉得怎样,孟郁槐却是很有点发窘,又不好上前提醒,便唯有一个劲儿地给媳妇使眼色。

“娘”

花小麦领会他意图,憋着笑将孟老娘往旁边拽了拽,压低喉咙道:“昨日咱们不是商量好了,今儿专门上街买东西使钱吗?您瞧瞧眼下是什么时辰,好些铺子这时候还未开门哩,咱现下就闷着头往外跑,只能看看人家的门板,不照旧白给日头晃得头昏?”

孟老娘晓得自己是性急了,嘴上却不肯认,嘟嘟囔囔两句,寻个由头抱着小核桃躲去一旁。

花小麦抬头朝孟郁槐挤挤眼,安心坐回桌旁,把剩下的半碗粥吃尽,又格外拣两样小菜来尝滋味,填饱肚皮,方才不紧不慢地上楼收拾准备不提。

……

耽搁了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一家四口终于齐整整地出了客栈大门。

说来,省城就是有这样好处,那一种繁华热闹,是别的任何地方都无法相比的。

各式各样的商铺已纷纷开了门,街道两旁,小商小贩也已忙忙叨叨将摊子支了起来,大到穿用摆设,小到玩意儿首饰,卖甚么的都有,扯起调门来吆喝,一声比一声响亮,直往人耳朵里钻。

夏末,空气里添了一丝潮乎乎的水汽,黏糊糊地敷在腮畔颈边,再被明晃晃的太阳一晒,委实很不舒坦。可就算如此,街上往来行人却依旧多得不可计数,将各个摊档挤得水泄不通,伸长了脖子去看各样物事,间或与身边人议论一番,品评个两句。

孟老娘前两天已和周芸儿一同来街上逛了逛,却因顾忌小核桃,怕晒坏了他,只是走马观花而已。今日铁了心要好好儿将省城转一个遍,出了门,便立时觉得眼睛都不够使了,看什么都新鲜,东边瞧瞧,西边望望,就连孟郁槐同她说话,竟也是充耳不闻,全副心思都搁在了别处。

干货铺里置办了不少海货,绸缎庄中也挑了好几匹鲜亮尺头,平日里舍不得去的金铺,因经不起花小麦怂恿,孟老娘此番也是咬着牙闯了进去,左顾右盼,挑了一只花式简单、黄澄澄的金镯,满嘴里唠叨这样“太费钱”,实则却是压根儿不舍得放下来。

“咱不是那起大富大贵的人家,平日里用不着见甚么人,金器金首饰置办得太多,除了招贼惦记,没旁的好处。可再怎么,您手里也该有两样不是?您儿子给买的,说出去您腰板儿也直啊!”

花小麦瞧出她是真喜欢,愈发一个劲儿在旁鼓动,费尽了唾沫星子。总算是哄得孟老娘下定决心,将那金镯拿帕子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严实,贴身藏好,欢天喜地出了店门。

说来这孟老娘。闹腾着要逛个够本的是她,不多时便满嘴喊累的也同样是她。也不知是觉得今日花了太多钱心疼,还是真个觉得疲乏,一家四口只在城中转悠了不到一个时辰,她便百般嚷嚷着吃不消,要回客栈去。

“太晒,小核桃也受不了,你俩若是还想玩,自管玩去,我领着娃娃先回去歇凉。”

满载而归。令她那素来凶神恶煞的脸笑得如花一般灿烂:“恍惚记得小麦说,晚上不在客栈吃,咱去哪儿?”

昨天黄昏时,韩风至打发人送来了帖子,邀花小麦和孟郁槐去他的碧月轩吃饭。美其名曰“你虽赢了我,本公子却不记仇,照旧好酒好菜地招呼”。

花小麦佩服他这人磊落,自然不会拂了他的好意,便将孟老娘送回东安客栈,与她说定,下晌申时中。再回来接她。

“只剩咱俩了,去哪儿好?”

立在客栈门外,花小麦抬眼冲孟某人一笑:“娘累了,我可还没玩够,你别想着糊弄我。”

孟郁槐也跟着笑了:“你若是不怕晒,我带你去个地方。”

“该不会又想把我往山上带吧?”

花小麦忙不迭地斜了斜眼:“孟镖头。我好歹是你媳妇,货真价实如假包换,你老是想把我往那不花钱的地方领,这如何使得?惹急了我,我也选个大金镯子去。让你好好儿出回血!”

孟郁槐实在很想凿她个爆栗,笑不可仰道:“你要镯子,咱几时都能买,但今儿可是好不容易,你我二人才能单独相处个一时半刻,那地方你若不去,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了。”

……

原来这桐安城虽没靠着河海,城郊却有一片大湖,因绿树成荫景致不错,春秋两季,有许多城里人极爱在湖心荡舟。只因现下天气太热,湖中更是无半点遮挡物,晒得人实在难受,才甚少有人往那边去。

孟郁槐领着花小麦一径去了湖边,便见得岸上的三五撑船人都盖着斗笠打盹儿,湖水给阳光映得波光粼粼煞是好看,水面上却是空荡荡的,连个船影子都不见。

“稻香园刚盖好的时候,晚上你与我两个去鱼塘边,你便想去划船玩儿,只因你那时候怀着小核桃,怕不安全,我才没答应。后来园子里客人多了,我猜逢你这做东家的,十有*也不好意思跟客人抢方才你问我预备领你去哪里,我也是一时兴起想到这儿。你若不怕晒成黑炭,咱俩便划去湖心?”

大日头底下划船,也是亏他想得出来,然而花小麦却觉心甜得很,仰头道:“原来这事儿你也记得?”又道,“只要你不嫌我黑,我怕什么?”便拖着他往湖岸上跑。

孟郁槐走镖时常行水路,虽不十分精通水性,但划条小船却还不在话下。两人也不要那撑船人动手,自个儿轻轻松松,便将那青篷小舟荡去湖心。

这湖上看起来晒,其实真个下了水,却还不觉得十分难受。头顶太阳固然是猛,但湖面时不时会飘过一缕小风,凉浸浸的,覆在脸上倒也舒服,加之四下里又无人,安宁静谧,很是惬意。

花小麦藏在那青篷子底下,只探个脑袋出来,笑不哧哧地瞄孟郁槐一眼:“从前我不晓得你有这么多花花肠儿哎,上回领我上山,这次又带我下湖,专往没人的去处钻再下次,你又预备把我引到甚么地方?”

孟郁槐道一声“胡闹”,也不答她的话,反问道:“你也晓得我记性好,那日你同我说,回了家要好生谢我来着,可你却还没告诉我要谢什么,怎么谢,现在可能说了?”

“这怎么谢嘛,自然不能告诉你,否则哪有惊喜可言?”

花小麦从那篷子下窜出来,大大咧咧坐在他身侧,抿唇一笑:“至于谢什么,你想听,我就说,你媳妇我是出了名的脸皮厚,难不成还会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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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九话 回村

说话间,那湖面上又起一阵风,绕小舟打了个转,挟带着厚重的水汽直扑到人脸上来。

孟郁槐转头看了花小麦一眼,搁下撑船的竹蒿,伸手替她将覆在面上的濡湿乱发掠去耳后,软声微笑道:“你要说什么?”

“唔……”花小麦冲他眯了眯眼,“那晚客栈楼下有人吵闹喧嚷,我晓得你怕我受惊扰无法安睡,特地在房中守了一宿,当时我便琢磨着,一定要好生谢谢你,可过后再想想,其实我要谢你的事,又何止这一件?譬如说……”

她说到这里蓦地停下了,沉思片刻,朝孟郁槐脸上张了张,然后摇摇头:“不对,还是不说了。”

孟某人啼笑皆非:“你这是甚么毛病?”

花小麦摊手,冲他嘿嘿一笑:“我只不过是忽然发现,若真个把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全说出来,且得耗费不少唾沫星子罢了。天气这么热,咱俩又难得单独出来走走,倒不如省些力气,在这小船上静静呆一会儿,也挺好。”

将近三年之前她孤零零来到这里,除了花二娘两口子,一个人也不认识,除了会做两道菜,什么本事也没有。孟郁槐便是在那时候出现的,一面嫌弃她不是个矜持知礼的“好姑娘”,一面却毫不吝啬地给予她各种帮助。

初时他是一堵墙,没甚么热乎气儿,却能不动声色地将所有麻烦都挡在外头;而现在他是一件厚实的大衣裳,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将她妥当包裹起来,又暖和,又安全。

这个要和她过一辈子的人,从一开始就出现了,这实在是一件很好的事,可是……

哎呀喂,这些话她光是想想也觉得肉麻。叫她怎么说得出口?